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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归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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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和问:“王爷,你觉得卿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卿如珩?不好说,他深不可测。”
“这样啊。”
“时和。”
“嗯?”
“我想你尽快搬来王府。”
“王府?”
“是,别苑的案子一时半刻也没有结果,我如今进宫勤些,不能在钟山久住,你一个人在钟山我不放心。”
“皇上……”
“皇上愿不愿意与我无关,从前我扛得住,如今一样,你只管进王府住着,王府之内无人奈你何。而且现在皇上需要我,不能拿我怎么样,过些日子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带你进宫见皇后娘娘。”
沈时和沉默着,忽说:“王爷,我想去一趟观音庙。”
“观音庙?”
“是,可以吗?”
“当然。”江昀寒一边应着一边调转马头。
“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嘛?”
“你在钟山的时间比我长久,想必观音庙去的勤些,回此山中,应该去拜一拜,好请菩萨护佑你。”江昀寒松一口气,呼吸着在沈时和耳边回绕,“我当真后怕。”
沈时和不敢再让江昀寒说出些什么话来,她如今有一怕——怕江昀寒会真的喜欢她。
马行的不快不慢,足够他们两个在马背上相谈也不会耽搁,观音庙如今已在眼前。
观音庙前,江昀寒翻身下马抬手扶沈时和,沈时和没动,她直直看着江昀寒:“为什么是我?”
当初为什么是我?现在为什么是我?
江昀寒的嘴说起什么话都漂亮,唯此刻,他忽然不知该怎么答话一般,是啊,为何是她呢?万千理由到嘴边,只是一句:“你信我。”
沈时和没有应这话,只是将手放在江昀寒手中,依着他下马站定,江昀寒将马套在一旁,沈时和深深看了一眼,抬脚往观音庙走去,江昀寒快走两步追过来。
进到庙里,沈时和环顾四周壁画,感叹道:“这观音庙我年年来,起初只有我自己,后来每每来时都会有庙祝与我说话,说多说少最终都能开释几分。今岁我其实来过一次,早在女儿节之前,只是今日再进来又觉得不同。”
江昀寒自觉从怀中摸出铜板,“当啷”一声铜板掉入功德箱中,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香于烛台点燃,拂去明火插入香炉,后与沈时和一同跪于拜垫之上叩首,抬头后才不太过心地问:“此处竟还有庙祝?倒是不曾见过,我从前一直以为这里是别苑仆役与山下村民照看的。”
这话在沈时和耳中过,不知怎得她又想到了冯度,冯度也惊奇过观音庙还有庙祝一事,而且她今日来确实还未见过庙祝了尘,她仰头看向观音,心中些许疑惑。
江昀寒自不晓得她心中疑惑,又问:“你每次来这里求什么?”
沈时和顺口便说:“江山无恙,时和岁稔。”
“这可是大愿,想来菩萨也不好做吧。”
“啊?哦,或许吧。”沈时和心中默默祈祷诸事顺遂,然而愿不过心,此时此刻只顾得上探寻这一处是否真的没有庙祝,不待江昀寒行愿拜服,她已起身朝殿外走去,环视四下,静悄悄的,莫说是庙祝了,连只鸟都不飞过。
“怎么了?”江昀寒追出来。
沈时和摇摇头:“没什么。”
正此时不远处坡下一骑奔来,马上之人下马后拜见江昀寒道:“殿下,皇上召见您。”
江昀寒略想一想:“好,我知道了,你留下好好照看姑娘,等姑娘做完事好好送回碧溪苑去。”
“是。”
沈时和欲说些什么,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等江昀寒人在坡下消失不见,那小侍乖乖站立一旁一动不动等候她,她转身之时了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进了庙去,沈时和不忘嘱咐小侍:“劳烦你在此处等一等。”
小侍躬身应到:“是。”
沈时和走进庙中,庙祝了尘站在观音像前,正用一种近乎悲戚的目光看着她,四下无人,沈时和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师父安好。”
了尘回礼:“施主安好。”
沈时和重新跪拜,只是这次跪拜她什么都没念,她心乱如麻,已经无心祈祐什么了。
了尘问:“施主可是要离开了?”
沈时和缓缓点头:“要离开了,或许还会回来,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想着再来见一见您。”
了尘神情淡然,默默注视她半晌,道:“莫记恨,莫追忆,莫结念,松快些,自在些。这长远之行,新路未必顺遂,旧路未必坎坷,人呐,终一生不过求一个放下罢了。”
“新路,旧路?”
了尘摇摇头:“我是说,放下。”
“倘若放不下呢?”
了尘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时和眉目虔诚,颔首笑说:“是,时和记住了。”
了尘道:“施主此去,百里烟霭,十丈软红,望长夜安隐,多所饶益,不事余天,唯当一心,千万珍重。”
沈时和微顿,后双手合十躬身受愿,转身离去。
此处是曾她的静心之所,如今亦是,只是不知此去经年,她会否还有静心之处。
出得庙来,那座孤坟春草萌生,于柳树下注目送别。
“姑娘。”
看到庙外小侍沈时和意识到她是要回碧溪苑的,将碧溪苑和卿如珩的宅子放在一处,她更安心的还要是碧溪苑,尽管她和江昀寒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何尝不是一条老路呢?
思及此,沈时和猛然回身,庙门空荡荡,森森郁郁之中,似见微微天光乍破。
“回碧溪苑吧。”
“是。”
见她回来,头一个迎出来的是秋老翁,老泪纵横,半晌噎不出话来,秋檀和夏萤跑来时秋老翁堪堪说出一句:“回来了,回来就好,可算是回来了。”
“时和。”
“时和你回来了。”
沈时和恬然:“嗯,回来了。”
“你还好吗?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自从你被带走之后我夜夜睡不好,做梦都是你被拷打的模样,回来就好,可有受伤……”
“夏萤,时和才回来,你少说几句,让时和歇歇。”秋檀嗔道。
“是是是,快,我们回院子去。”
就这样闹闹哄哄的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这位小女主人回到了碧溪苑,沈时和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紫曦,她报以微笑,对方有没有领情她不知晓,因为被夏萤推走了。
山中多雨,入夜雨打檐铃作响,沈时和裹着毯子靠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夏萤自告奋勇守着沈时和过这回来后的第一夜,此时正在小榻上安睡,屋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雨声格外阔大。
想着想着沈时和合上眼睛。
依旧是那不见天光的梦魇,梦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不要恨啊,不要念啊……”
醒来,雨歇天明,鸟雀叽喳,透过菱花窗打在身上的一丝暖意让她片刻贪恋。
“醒了?”秋檀麻利地挽起散落两头的纱帐,“我让夏萤端水来?”
沈时和点点头:“秋檀,什么时辰了?”
“辰正一刻,这一夜睡的可安稳?”
“还好,欸,我今日并未听到鸡鸣声。”
“许是困倦疲累,你比往日在这儿的时候睡的都沉,还时时呓语,我们叫你怎么都叫不醒。”
“呓语?”
“是啊,不过实在含糊,就像有人捂着你的嘴一样,我们听不清楚。”夏萤端着盥洗用的铜盆等进屋来,说道。
沈时和一颗心才落回去:“这样啊,是啊,连日里都睡的不大安稳,昨夜多亏有你守着我了,多谢你。”
秋檀笑说:“还说呢,夏萤这一夜睡的应当很不错,早晨起来见院中积水,还问我‘秋檀,昨夜下雨了吗’,你听听,檐铃声和着雨声那般响,她硬是没听到。”
夏萤惭愧却不忘试着解释:“我听到了檐铃声了,我以为那是吹风嘛……”
沈时和摇摇头,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是是是,一定是檐铃不懂事了,怎么好吵咱家夏萤小丫头睡觉的。”
“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说笑间秋檀已经替沈时和挽好了发髻,夏萤正挑选簪花,院中忽有人唤声,像是贴着墙根,很近:“姑娘在吗?”
夏萤将选好的簪花递到秋檀手中:“我去看看。”
夏萤走出屋门,见来人:“江护卫,有什么事吗?”
来人道:“王爷叫我来与沈姑娘说句话,皇上来钟山是为了祭奠亡灵,已由钟山别苑去了国寺,今日内不出寺,王爷随侍,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王爷让姑娘安心在此处住着,他已向皇上说明一切,沈姑娘只须记得京兆府走水之后被人掳走,后于钟山山脚醒来,因怕京兆府追拿,不敢走大路,从小路辗转回到碧溪苑,旁的姑娘不用多想。”
“好,我会转告姑娘。”
“嗯,”他“嗯”之后略停一停,“王爷已经入寺,我要赶去,姑娘……姑娘可有什么话叫我带给王爷的?”
沈时和簪花毕,起身走近窗子,道:“就说,就说我信他。”
“是。”
秋檀说这位叫江白的乃是江昀寒贴身护卫,想来是一定可靠的,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已经没有犹豫的可能,她需要择一条路,就像择一个人,那么她选择江昀寒。
没有缘由。
“雨后天晴,今日必然是个好天。”沈时和走出屋门深深吸一口新鲜气息,“入夏了。”
秋檀搬来长椅放置在廊下:“是啊,入夏了,过不了一个月你啊就要及笄了。”
“及笄?”是啊,她又要及笄了。
夏萤端来早食放在廊下的小圆桌上,笑嘻嘻道:“及笄了你就要做王妃了吧?”
“夏萤!不许胡说。”
“怎么叫胡说,天底下谁不知道你是未来的文王妃。”
“夏萤!”沈时和佯做生气厉声制止,夏萤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吐吐舌头扭向一边。
才撤早食,门口又热闹起来,三个人伸长了脖子张望,望来团扇遮日的紫曦,一副玲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