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岁稔》苏木辞

23、又逢

　　“说起这个，”卿如珩说，“在宫里时陛下还问过姑娘你，彼时冯度就在一旁，冯度说是误会，已经解开，但牢房失火，大火之后你不见了踪迹，正在派人寻找，他向文王爷请罪，御前又有这般大事，文王爷没有办法纠缠于这件事，而陛下听到这些，好像不甚关心也好像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

　　“嗯，我想大概是觉得你不在了，江二公子的婚事又能另当别论了吧。”

　　“……”

　　“冯度是聪明的，他抓你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现在你不见了，文王爷迁怒于他，正好碰上韩丞相这桩案子，加之陛下没有要为文王爷做主的意思，他适当认个错，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

　　“我明白，不过是一个别苑侍女的贱命，没什么打紧。”

　　“这话虽然难听，但事实如此。”卿如珩继续往前走，沈时和也跟着往前走，忽的卿如珩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其实，文王爷在替人蹚路。”

　　沈时和：“什么”

　　“晏清你可认得？”

　　沈时和摇摇头：“晏清？这是哪家的公子？”

　　卿如珩道：“晏观山晏老先生独子。”

　　“啊～”沈时和的记忆再次被打开，当“刽子手”大开杀戒时有一位老先生登上高阶劝他回头，他恭恭敬敬俯首，说出的话却是“晏先生，学生没有回头路了”，那老先生阖目仰头，像是在惋惜。

　　“沈姑娘认得？”

　　沈时和回神：“听过，说晏老先生是位大儒，也并不排外，是许多人的老师。”

　　“是啊，”卿如珩感叹道，“老师高德，就连皇上也曾在他身边受教一二。”

　　沈时和忽想到什么：“所以，晏老先生也是先生的老师？”

　　“是。”卿如珩说起晏观山眉目之间也流露着敬佩，“不止是我，文王爷与文家大公子亦是，因此文王爷甘愿替晏清蹚这条路。当然，依晏清之能，也做得。”卿如珩没有听到沈时和的回应，侧过头去，“想什么？”

　　“啊？没什么。”

　　不能说沈时和在意江昀寒，那对她来说就是个外人，也不能说完全不在意，毕竟故人之名，可眼下她最在意的是那时一切祸端便是由李兰嫣悔婚江昀识开始，或许内里是别的缘由，在沈时和看来就是这样，如今若是李兰嫣被许给江昀寒，虽说没有江昀识什么事，但她不能不多想。

　　之后二人说的话便少了，而卿如珩好像就是为了来告诉她这些，说完就要离开，沈时和自然不会挽留，卿如珩带来的消息令她不得安心。

　　沈时和倚在窗口，看窗外院中阿故在喂不知哪里跑来的狸奴，那狸奴挑嘴，惹得阿故一番急躁。

　　沈时和还记得她原本是要调查林祎与胡夕儿遇害一事，遇见林祎是她这一生的开端。

　　“你在想什么？”阿故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那只狸奴已经不知所踪。

　　沈时和收回心思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方才扎马步子的时候身形不稳，该多加练习才是。”

　　阿故环抱长剑靠在窗外，扭着脖子和沈时和说话：“你练武练的晚，底盘虚浮，多练练就好了。”

　　“是，多谢阿故师父。”

　　后面几日卿如珩少来院中，流觞亭周边繁花盛开时听说他请了些人来，沈时和练功练到一半被阿故拉着去趴过墙头，墙头外面或坐或站不少青年才子，其中她一眼便瞧见江昀寒。管叔说皇帝已经下旨让江昀寒跟随孙太傅学习如何辅政，看样子是想让他或者说让那位晏清公子接手这块烫手山芋，这就该有人不高兴了。

　　江昀寒一直说江府和佟府不合，但没有和她说过为何不合，或许是因为江昀寒与李行义交好，站了皇后那一头，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毕竟从前的江府也手握兵权。只要两家不合，这样的位子被江昀寒占了，那就一定不会好过，即使最终归属不到江昀寒身上。

　　沈时和趴在墙头上往下看，她见江昀寒一派风流才子的模样，倒不像有什么事。卿如珩和江昀寒关系如何，为何来此赴宴她想不到也不想知道，单凭前些日子在宫里商议朝政以及师从同一位先生那点交情来赴今日邀约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不必猜想江昀寒和卿如珩交往过密，他们二人既然敢来往，就说明无关紧要。

　　晌午，徐叔亲自来叫沈时和用饭，徐叔笑得和蔼可亲，言语之间就像在和自家孙女说话一样。

　　关于徐叔，沈时和某日忽然有些骇人的联想，她这张脸长得实在有趣，凡是见过她母亲的都要惊一惊，她猜想卿如珩故事里徐叔那位主家姑娘会不会是她母亲，不过这一点她没有问过谁，只是自己琢磨。

　　“多谢徐叔。”

　　“谢什么，你吃的好才是要紧的。”

　　徐叔乐呵呵地放下饭菜又回了厨房。阿故吃饭快，吃完后和往常一样午睡去，只留下沈时和慢条斯理地吃着。向来如此。

　　不同的是今日来了一位客人。

　　“和儿。”

　　这一声险些让沈时和把刚喝进嘴里的汤喷出来，她抬头，神情之间尽是不可思议。江昀寒就这么突然的出现，温和地叫出她的名字。

　　“王……王爷。”

　　江昀寒拎起袍摆迈进来，开口第一句说的是：“抱歉，我没能救你，你还好吗？脚伤好了吗？”

　　沈时和早放下汤匙离开饭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上次相逢是她重活一次后再见江昀寒这张脸，她惊喜也失望。这次相逢是生死之后再见江昀寒这个人，百种情绪，万千话语，全哽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怪江昀寒什么呢？

　　堂堂王爷众目之下为了救她敲登闻鼓吗？还是她不见之后大病一场呢？江昀寒利用她是真，此番种种也不假，她早已分不清了。

　　于是她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倒是王爷，这些日子不见，您憔悴了。”

　　江昀寒走过来没有说话，轻轻将沈时和圈在怀里抱住了，沈时和身子一僵，没有动弹。连日的提心吊胆让她疲累不堪，江昀寒这个怀抱是他自己所需，也是沈时和所需，她推不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片刻，又或许是久久一晌，江昀寒松开她时明显整个人松快不少。他们在饭桌旁坐下来。

　　江昀寒先开口：“京兆府大牢着火那日冯夫人曾请我到明日楼，与我详说你的情况，并商量了如何救你。”

　　“冯夫人？”

　　“是，她为何这么做我能猜到一二，但不等我们有动作，就传来着火的消息，你不见了。”

　　他们确实需要对一对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我是被人劫出来的。”

　　“劫出来？”

　　“嗯，那日，那日先是有鸽子飞来，后来鸽子衔来着火的木棍自窗口丢进牢房中，牢房里到处是干茅草，一下子便着了。狱卒奔走救火，混乱中我被不知道什么人打晕，等我醒来就已经在外面了。我分不清方向你是知道的，只能在大街上乱跑，为了躲避巡逻的才敲了卿先生的宅门。”

　　“这么说，这件事冯度也不知情。”

　　“应该是，对了，那时我在牢中，有一个男人一直打听我的消息，但那个男人后来被冯度带走了，我就再没见过。”

　　“男人？”

　　“嗯，听狱卒说是因为偷盗进去的，一副乞丐模样……他说话不像京中人。”

　　江昀寒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派人查。”

　　沈时和没有什么需要告诉江昀寒的了，她犹豫一下问道：“听说，你病了？”

　　江昀寒看过来，轻笑一声：“是，不过不是什么大病，风寒之症，已经好了。”

　　沈时和小幅度点点头：“这样啊，我还听说，你敲了登闻鼓？”

　　江昀寒收回目光，两根手指捏起桌上的杯盏，道：“冯度不见我，我……怪我手中无权。”

　　沈时和摇摇头：“不，你手中有权才可怕，还是怪我，是我不被皇上认可，冯度才敢那样。”

　　江昀寒没有接话，自说道：“皇后娘娘那日召见我，她说等找到了你一定带你去见她，其他事她来做。”

　　“皇后娘娘？”

　　“是，时和，你在这里再住两日，过两日陛下会到钟山去，我和卿先生也会去，到时候我把你接回来，可好？”

　　啊～钟山啊，那可是个好地方。跟着江昀寒回去吗？她好像又死了一次，这一次她能脱身的，什么贵人之死，什么皇帝赐婚，假使她通通不管，她能走了吧。趁现在除了江昀寒和卿如珩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改姓换名，再不行舍了这张脸……

　　“王爷，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何事？”

　　杜兴为何不将她供出来呢？

　　“王爷可知道杜兴为何不将我被刺杀一事说出来呢？只要他说了，冯度就能以这一点光明正大地将我抓去，冯度是佟大将军的人，杜兴不是吗？”只要杜兴说了她的身份，只怕天涯海角也总会有人要将她活见人死见尸的，她现在对她自己的重要性或者说是她母亲的重要性有了新的估量。

　　江昀寒略有疑惑道：“我和你说过杜兴是佟府的人？”

　　沈时和摇摇头：“不记得了，可是杜兴什么都不说，却能好端端在牢里待着，冯度似乎并没有要对他怎么样的意思，我以为他是佟大将军的人。”

　　江昀寒摇摇头：“杜兴的师父是陛下跟前的王公公，若是说杜兴被抓到现在为何不提那夜刺杀一事，他累累罪行确实不差这一桩。”

　　“所以？”

　　“这位王公公手段了得，他手底下出来的徒弟也都不一般，只是杜兴可以是任何人的人，只要王公公允准，但绝对不会是佟氏的，因为早在王公公还不是一等大太监的时候宫里那位佟贵妃就已经得罪他了。”

　　“佟贵妃？”

　　“彼时佟贵妃刚进宫不久，心高气傲，因气不过佟大将军将她强行送进宫做棋子，便想胡闹一番，将一个小太监扔进狗场，那小太监被猎犬活活咬死，撕扯成碎片。小太监是王公公同乡，二人相互扶持才能在宫中站稳脚。事后佟大将军只顾着安抚佟贵妃从而让佟贵妃好好侍奉陛下，并没有将一个小太监的死放在心上，王公公虽气愤却也无计可施，自此后王公公收敛心性，一步一步才有如今地位。”

　　这位王公公沈时和曾见过，她进宫去，见李简时戴错了首饰，是王公公发现后告诉她的，虽说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那你觉得杜兴不说是因为什么？会是因为这位王公公不让吗？”

　　江昀寒略略思索后摇摇头：“王公公可左右不得京兆府，冯度重刑之下即便杜兴不说他也不会放任杜兴这般活着，总要在杜兴身上榨出些有用的东西才算，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对了，那夜你被刺杀，我事后查过，也不是杜兴的人。”

　　“不是杜兴的人，就是说，还有什么人藏在暗处，想要我的命。”

　　“是。”江昀寒直言。

　　沈时和麻木了，呵，逃吧，逃到哪里去呢？说不定现在就有数不尽的眼睛看着她呢。

　　“时和？”

　　“哦。”

　　“你……”

　　“好。”

　　“什么？”

　　“我跟你回去。”

　　江昀寒神色舒展：“好。”

　　丞相韩琉新被刺杀之后月余，皇帝御驾出宫，文王爷随行，孙太傅与太子在宫中处理事务，各方动，聚钟山，卿如珩也在随行行列。

　　卿如珩爱干净，几乎成病，这一点是沈时和自己发现的，此人平日里很好说话，对着阿故尤其柔和，但沈时和也发现他在正事上向来狠厉，所以沈时和住在他宅子里总是很小心，她要走这件事卿如珩是知道的，但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过。沈时和本想跟着阿故学个一招半式，奈何时日短，开始的晚，最终只又学了些拳脚功夫，阿故说这样足够自保。

　　一入钟山沈时和就被阿故暗中带走，二人来到一处山坳，沈时和在此处等江昀寒，阿故要走了，临走前阿故说：“此行不方便带食盒，老徐让我告诉你，以后要是想吃他做的饭了就派人来告诉他，他做好了送去。”

　　沈时和用力点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还有……”阿故抿抿嘴唇，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塞进沈时和手里，“这个你拿着，要是有不懂的地方你也派人来告诉我，你放心，我偷偷去教你，不会叫人发现的。”说完不等沈时和说话，他飞身不见了踪影。

　　沈时和打开那本书，发现是秘籍一类，她抬头想要找到阿故的身影，却无果，她心里知道阿故一定在附近守着她。

　　她便嫣然一笑：“多谢阿故师父。”

　　江昀寒是在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来的，马蹄声在空谷格外响亮，江昀寒下马拦腰抱起沈时和就像他们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同乘。

　　沈时和原本想见一见周苒，可不知她在何处当差，只好作罢，任由江昀寒带她往碧溪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