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如珩 ...
-
世之大儒常以“先生”二字尊之,只是前世今朝沈时和也从未听过这帝京城有过一位如此年轻的“先生”,沈时和探问道:“但不知先生尊姓?”
他惜字如金,声清音朗:“卿。”
“卿?”
他莫名耐性:“在下,卿如珩。”
“卿如珩……”
卿如珩,原是平民布衣客,因其无双智计与渊博才学闻名,久而久之传到宫里,李简遂拔为客卿,有出入宫墙之权,又有几件功劳,但凡大事李简都会和他商议,近些时候更是信任无二。只是此人心思颇深,难以揣测,故而进京多时,却并无一二友人,李简所赐宅院坐落此处,门庭清静,更添神秘。
卿如珩人如其名,丰神如玉,神清骨秀,只是这通体的气质竟有鬼魅之韵,却步三分。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先生人如其名。”沈时和恭维道。
沈时和的恭维并没有让卿如珩的脸上露出半分别样神色,语气依旧平淡:“姑娘过奖了。”
沈时和又道:“您既有先生之尊,想必是为大梁朝立过功劳的。”
“功劳谈不上,陛下抬举罢了。”卿如珩舀起碗中的汤小抿一口,又倒了回去,“沈姑娘在我这儿住的可还好?”
今晚的汤沈时和还没喝过,是何味道她也并不知晓,但看卿如珩的举动,怕是并不合他的口味,不过说实在的,今日早饭和午饭都很不错,许是卿如珩嘴巴挑剔也未可知。
沈时和回道:“一切都好,叨扰先生也多谢先生。”
卿如珩没有回应,说道:“沈姑娘脚底的伤像是走了远路,黑夜无光,受苦了。”
“嗡”的一声,沈时和直觉浑身麻酥酥的,她只顾着猜测卿如珩的意图,竟没有听到他张口闭口句句“沈姑娘”,嗓眼闭塞难以吞咽,她没来由地哽了哽脖子,声音颤颤问道:“先生知我是谁?”
卿如珩未答将头转向门口:“阿故。”
话音落,白日里的青衣少年郎推门进来,拱手立在卿如珩身侧,尊了声:“先生。”
卿如珩问:“今日厨房掌勺何人?”
“回先生,是老徐。”
“这汤也是老徐?”
“是,先生,这汤是有什么问题吗?”
卿如珩将碗往内里推了推,说道:“管叔没有和厨房说这屋里住着一位病人吗?”
沈时和见那少年摘去黑布的一双明眸忽闪忽闪,呆呆懵懵,便自己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才要端起碗来尝一尝就被卿如珩拦住了:“你去告诉厨房,这几日宅中有病人养伤,饭菜清淡些,若再有这般油腻的,就自请离去。”
“是。”少年退出去。
沈时和小心翼翼将碗放下,此人与那少年说话时语调平稳,好像也没太冷漠,这让沈时和更加难以揣测他。少年退出去后卿如珩将身子扭正,复端详起眼前的菜品:“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沈姑娘可知道?”
沈时和收了心神摇摇头。
“当朝韩丞相上朝时于永安大街被人当街刺杀,至今不知凶手是谁。”
沈时和惊骇:“丞相被杀?”
“此事发生在上朝途中,永安大街又隶属京兆府管辖之内,冯大人此刻忙的不可开交,因此京兆府失火一事并沈姑娘逃离一事尚无瑕顾及,只是张贴出一张告示,在韩丞相遇刺一事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时和道:“但这张告示还是入了先生的眼中。”
“我旅居于此,无权无势又无高门贵戚,行走宫墙总要多长几双眼睛,方能苟活。”
“所以先生是由此知我身份的?”
卿如珩似乎很不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顾自又言:“文王殿下今日被陛下强行唤入宫中,入宫前他正在京兆府要人,瞧着精神不济,但不知沈姑娘可要归去?”
沈时和听明白了,在卿如珩这里她毫无秘密可言,既然如此有些话说起来就方便多了。
“先生明鉴,我自京兆府死里逃生,如今依旧是京兆府通缉的犯人,我若回去,莫说我这条命能否保全,王爷那里也并没有半分助益。”
“明白了,既如此,姑娘在我这儿休养生息之后再做打算也不碍事,我这里鲜有人来往,是个养伤的好所在。”
沈时和浅浅思量问卿如珩:“先生不好奇我为何被京兆府抓走,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好奇姑娘会告诉我吗?”
沈时和深深叹一口气:“想必先生已经想到了。”
闻言,卿如珩笑了,沈时和第一次见卿如珩笑,笑意转瞬便逝:“在姑娘心中我居然如此了得。”
沈时和道:“难道先生没有想到吗?”
卿如珩收敛神情正色道:“姑娘被抓一事略猜到一二,只是这与我没什么干系,因此并没有太多揣测,我只需要知道这件事目下看来不重要。”又说,“至于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京兆府一场大火,混乱不堪,乃是天助。”
沈时和却说:“可京兆府大牢里关着数不尽的犯人,独我逃了出来,这不令人多想么?”
“呵,确实令人好奇,可我说过了,这和我没关系。”卿如珩略带停顿,这空档屋门被敲响。
“进。”
屋门被阿故推开,只见一估摸四十来岁的男人端着一个汤盆进来,汤盆被轻轻放在桌上,男人弓着身子道:“先生恕罪。”
沈时和想到这是新做了一盆汤,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这位就是阿故口中的老徐了。卿如珩掀开汤盆上的盖子看了看,说道:“徐叔,我并非要怪你,许是管叔没有和你说清楚,现下我这里有一位朋友病了,吃食上需要清淡一些,还麻烦徐叔往后这几日的吃食上多加注意。”
沈时和有些愣,这人怎么比江昀寒还善变,这一阵子都变几变了,见一个人是一副模样,真不知道他修的是什么道,简直可怕。
老徐扎着脑袋,连连称“是”,道:“管大哥和我说过了,是我忘了,不会再有下次。”说完又抬头对沈时和说:“姑娘见谅,今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姑娘……”沈时和心说她可没有这大架子,却见话说一半老徐像被定住一般,不多时一双有些枯老的眼中竟忽然蓄满泪水,沈时和诧异,而转瞬之间老徐已提起衣袖擦掉眼中泪水,说道:“姑娘莫怪,我……我刚才做饭时浓烟迷了眼,姑娘见笑了。先生,先生的话我记住了,这就出去,先生姑娘慢用。”
转身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姑娘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让阿故来告诉我,我什么菜都会做。”
沈时和自己本就是侍女出来的,最知这做下人的苦楚,虽说看上去卿如珩手底下的奴好像光景还算不错,可谁又能知道卿如珩还有没有其他面呢。她虽不知老徐如此为何,但应当有所回应,因起不来身,只好欠身颔首,以作回应。
卿如珩拿起沈时和的汤碗舀了一勺,送到沈时和跟前,沈时和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老徐这般把沈时和彻底弄懵了,卿如珩倒稳如泰山,还能慢条斯理地给沈时和解释:“老徐从前的主人家也有个姑娘,彼时那姑娘已嫁作人妇,老徐呢只是个刚出师不久的年轻后生,虽说是出师了,厨艺却不精湛,一次机缘巧合那姑娘吃了老徐做的菜,菜难吃但姑娘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做什么生计,可愿意到她家里厨房帮忙。”
沈时和道:“他答应了?”
卿如珩点点头:“他是那帮师兄弟中资质最差的,原想着就在洗菜池里泡一辈子,不想自己胡乱做的菜被端到了贵人眼前,还被贵人问要不要去到府里,他自然是万分愿意。”
沈时和问:“可是呢?”
卿如珩看她一眼:“可是他后来在那姑娘府中苦学厨艺,才知道他师父师兄从来不曾真心教他,只眛够了他的学钱,草草打发了事。姑娘府中都是良善人,他跟着大厨学厨艺,出师时天南地北的菜品都已通晓,只是那时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后来他便再没伺候过女郎,他今日见你只怕想起那位姑娘。”
“不在了?”
“嗯,不在了。”卿如珩用手指点点桌面,“尝尝,老徐做饭很好吃的,先前的汤放在平日你定能喝几大碗。”
沈时和觉得唏嘘,端起碗来灌了好大一口,她细细品尝,无比诚恳道:“好喝,当真好喝极了。”
饭饱上茶,阿故端来一碗汤药放在沈时和面前,沈时和打量着阿故,问道:“这位小哥可是受伤了?”
“受伤?”
沈时和道:“我想起白日里他来给我送饭时以布遮目,想着是否有眼疾。”
阿故安静得很,若不是沈时和这番疑问,他定是乖乖放下药碗就要出去的,可听沈时和这般说顿时羞与恼一起涌上心头,脸一下子就红了,还是卿如珩替他宽心解围:“奥,倒不是有眼疾,我这里没有女侍,今晨出门之前交代了阿故,让他照顾你,他也只是个孩子,难免不自在,也难为他想得出以布遮目的办法。”
沈时和一听才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妥,忙接过话说:“抱歉,我不知情,如此,多谢阿故,麻烦阿故了。”
阿故脸上的红晕并没有消下去半分,半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人已经退到卿如珩身后了。卿如珩扭头看了阿故一眼,神情疏软,看来这个阿故在卿如珩这里是很重要且很亲近。
卿如珩道:“阿故,人家道歉了,你呢?”
阿故看向卿如珩,忸怩一番后才小声说:“姑娘不必谢,不麻烦。”
沈时和笑笑,这事就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