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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血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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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和被捕之后最着急的莫过于江昀寒,他一路奔袭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秋老翁将当时情况一五一十说给江昀寒听,联想起宫中情形,江昀寒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时之间对冯度的恨意如翻天巨浪滚滚而来。
“京兆府不能没有缘由胡乱拿人,但不意味着不敢,冯度这么明目张胆闯入碧溪苑,说明抓走时和比不抓要受益。”
“王爷是说佟大将军?”
“当务之急我应该前去要人,没有缘由,只是要人。”
可……
“可韩相在宫中驳斥我娶时和一事,说此举谋逆,有负皇恩,魏相一听立刻说要我娶公主为正妃,这才将我拦住……只是我若娶公主,必然不会受控于佟氏,公主更有可能会因此脱离佟大将军的控制,因此韩相与魏相此举或为国为己,却不为佟大将军或我。人人怀有鬼胎,这其中会有什么别的阴谋吗?”
“王爷?”
“啊,没什么,我现在去京兆府,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可对此事妄加议论,否则严惩不贷。”
“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得住火的纸,冯度带走沈时和一事不出半日便传开来,物议沸然。
“有趣,”冯度坐于牢房之内,与沈时和只一栏之隔,“很是有趣,沈姑娘可知如今坊间最大的谈资是什么?”
沈时和双眸忽闪,未作应答。
“大梁朝这须臾百年,头一回有王爷敲登闻鼓的,太有趣了。沈姑娘觉得如何?”
沈时和缓缓睁大眼睛,敲登闻鼓吗?江昀寒?
“姑娘不说话,那就我说给姑娘听好了。”冯度和着牢房的霉味,呷一口新茶,“文王府,沈姑娘了解多少?那可是个看上去没什么,但踏一步便知凶险的阎王地界,囫囵个铁桶,莫说是王爷贵人,就连府中小厮都得花费重金收买,甚至重金之下也未必得逞。可如今沈姑娘在我这儿做客,外头流言就似那雪花似的遍京都乱飞,早已飞入王府,这何尝不是一种裂痕呢?”
沈时和强压心中汹涌不做声,而后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姿态疲懒,语调奄奄:“冯大人是吃茶吃醉了么?来这鬼地方与我闲话,有这闲情逸致不如与夫人同游,赏赏这春景才好。”
“夫人?哼,她赴郡主之宴,丢尽了颜面,如今自然是在房中自省悔过,比起关心她,本府更想关心你。”
“愚蠢。”
“什么?”
“我说大人愚蠢。”
沈时和言语之间煞是挑衅,冯度却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何意?”
沈时和与他对望一眼,哼笑说:“大人说文王府是阎王居所,我倒听说大人才是那阎王老爷临尘,如此看来,大人的抱负应当在王府才是。”
冯度摇摇头笑意渐深,他起身缓缓来至木栏前,凑近了说道:“这些话于本府而言很不打紧,王爷是王爷,本府是本府,本分行事,从不敢僭越与妄想。我只是,好奇姑娘所说的‘愚蠢’二字,何为?”
沈时和本也没想着用这些话来对付冯度,这三日来水饭不精,休息不好,精气神不佳,连带着思绪混沌,不大清晰了,可这三日她也未想过别的,来来回回只那些事,眼下即便是混沌却也清晰。她倚靠着浊墙脏土,试图昂起头颅:“我说大人愚蠢,我这般死了都没人会多问两句的贱婢也值得大人专行,而外头乱成那般,大人不去过问,不是愚蠢是什么?”
“不不不,沈姑娘还是低估自己了,沈姑娘在本府这里可是至关重要的。”
“重要到冯大人需要专门派个人看着我吗?”沈时和微笑道。
“派人看着你?笑话,这是本府的地方,何须……你说谁?”
“难道不是么?那对面那位又是谁的人呢?啧啧啧,不会吧,冯大人的地盘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裂痕唷。”
冯度顺着沈时和的视线看过去,对面牢里那乞儿样貌的男人正蜷缩着,一头蓬发垂落膝间,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同牢房的其他人躲得远远的,生怕冯度看的是自己。
沈时和继续说:“那位大哥可好生寂寞,若不是中间有这两道门隔着,他怕是要过来与我欢言一场呢。”
冯度瞥向一旁的狱卒,狱卒低声说:“回大人,此人五日前因盗窃他人财物被关到这里,每日与小的们叫嚣,与其他犯人喊骂,并没有什么异常。”
冯度又将目光施舍给沈时和片刻,转身离了牢房,不久之后那男人被提出去,出去时由狱卒拖行,似乎没了意识。
沈时和大致知道那不是冯度的人,可也不是江昀寒的人,既然非友,又确在这场乱局之中,不如让他们斗一斗,只愿做得了这受利的渔翁,只是“阿弥陀佛”,今后这样的事怕是只多不少,也不过是你死我活了。
沈时和没缘由的相信江昀寒一定会来救她,就是相信,京兆府前的登闻鼓——冯度说的没错,自古从未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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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和被抓第一日,江昀寒自钟山回来径直去了京兆府,冯度闭门不见,登闻鼓敲得满城哗然。
沈时和被抓第二日,消息早已传入宫中,李简视若无睹,甚至默许了冯度的所作所为,江昀寒却在文王府中收到一封信笺。
沈时和被抓第三日,江昀寒往明日楼赴宴。
第四日夜,月上中天时沈时和于小窗处见一白鸽,鸽子咕咕之声在这牢狱之内格外醒耳,沈时和仰头,不多时那鸽子便飞走了。一刻钟后京兆府牢房一侧以及其余多处走水,府衙之内乱作一团,等火势平息,所有犯人清查之后只丢了一个。
四更天,大街已宵禁,角落的竹篓被轻轻掀起,人影儿踉踉跄跄,勉强站稳,可总归是被烟火呛到,实在难忍咳了一声,咳嗽声引来巡察的卫军,人影儿躲开月光隐入夜色。不知走了多久,人影儿靠着高墙歇息,无意之间低头发现这一路走来尽是血印,她自嘲而笑,只要太阳升起,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她思量找个什么东西擦拭脚底血迹,如何断了来路时,身后方向传来齐整的脚步声,迎面而来亦是一路卫军,她似乎躲无可躲了。余光中两扇木门紧闭着,她强忍痛意朝着另一方小跑几步,将血脚印隐进草丛,转身趴下爬向那两扇木门,几乎是费尽所有气力敲响。
门开了,这是她所期望的。
“求求你。”
“你希望我做什么?”
“救救我。”
之后的事她便没什么印象了,似乎是被抱走的,又似乎是被拖着走的,总归不久之后暖意盈身,一番舒坦。
“先生……”
“天亮之前将街上印迹处理干净。”
“是。”
大雨,雨幕如帐,喘不过气息,魑魅无影拉扯着,高高城楼湿滑,终是坠落。
“阿寒!”
“此处没有阿寒。”
沈时和大口喘气,额前后背渗出一层汗来,惊魂未定。屋内烛火微晃,袍摆带风而过,人像是晃到她跟前的,脚步无声,一阵凉风,窗外夜色已淡了几分。
沈时和慌得抬头,眼前人自持一股矜贵清冷之感,睨眼瞧着她,昏暗之中仿佛是一尊雕塑矗立着。沈时和身体后仰,防卫着:“你是何人?”
眼前人嗤笑:“你倒在我家门口,一双血手扯着我的袍摆,恳切求我救救你,这才不过半个多时辰,就不记得了?”他说话语调倦懒冷漠,话语之间似乎有些刻薄之意,沈时和分不出心思妄加揣摩,更多提防:“不知恩人姓名,多谢相救。”
他停下手上动作,挨着漆红木桌坐下,与沈时和平视,淡淡道:“恩人谈不上,只是气运不好,选了此处的房落,碍了姑娘的生路。”
好生小气,沈时和尽管依旧晕眩,却也忍不住腹诽,可人在此处,还是要低头,便道:“抱歉,我……”
“天亮之后你的行踪想必会是一桩大事,想活就告诉我你是谁,缘何在此处?”
“我……”
“先生。”
门外有人唤他,他起身走出去,留下沈时和没来由松一口气。
屋外廊檐之下一男子躬身而立。
“丞相被杀?”
“是,韩丞相今晨上朝,在长街之上被箭射杀,邸报还未发出。”
“你确定是死了?”
“确定,属下当时寻血迹至那里,亲眼瞧见的,京兆府府尹已经进宫,一同被射杀的还有一位副手。”
“韩丞相……”
“前些时候司天监说起异象,言说问题出自钟山,可钟山别苑和碧溪苑都看过,没什么发现,观音庙香火鼎盛,自然也没什么问题,最终落在了国寺上,陛下欲亲上山祈福,是韩丞相拦下的。”
“当街刺杀……”
男子趁主子思索之际偏眼掠过身后屋门,思索片刻道:“先生不该冒险开宅门,直接将人送走岂不更好?”
“着人清扫前庭后院,将后院流觞亭收拾出来。”
“先生是想……”
“韩丞相过身,若我猜的不错,皇帝会让孙太傅兼任,然,孙氏一族如今有一位国母,恐其权势过剩,皇帝会召我进宫,商谈此事,你只管好生照料屋里那位,待事定之后我要宴请文王殿下。”
“是。”
这厢二人才商定,大门响起,二人齐齐看过去,男子笑说:“属下越来越佩服先生的料事如神了。”
男人出屋之后就再没进来,沈时和端详双手双脚,逃跑时鞋子丢了,袜底磨破,血肉模糊,爬行时双手也没得好,再看身上的衣衫依旧破烂,实实没个人样。她缓缓褪下身上的血衣,换上一旁的衣衫。
她不是自己逃出来的,分明是有人劫了她。如果她猜的不错,那大火应当是鸽子衔来的火种,头一个烧起来的就是她那间独户牢房,之后她就被人打晕扛了出来。劫她的人暂不知晓是谁,可那满街的血脚印啊,但愿她能逃过一劫,也不要牵连这户人家。
江昀寒,这个局到如今,你该怎么破呢?
“阿弥陀佛。”
这户人家甚是冷清,送衣送饭送药都只是一个着青衣的少年人,估摸岁数和沈时和差不太多,他进来时会以黑布遮眼,将东西放下后又迅速出去,一日下来沈时和都来不及说一次话。屋外即便天光大亮也没有来往洒扫的仆从。
男人是夜里回来的,一身寒气,眼神又多了几分冰冷,彼时沈时和正在用饭,她只觉得面前的饭菜都要被此人周身寒气冻住了。
“你……恩人回来了。”沈时和轻声道。
男人打量她,开口道:“你为何总唤我作恩人?”
“您救了我。”
“可我不喜欢听。”
“……”沈时和先是一愣,而后笑问,“那您喜欢听我叫您什么?”
男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在沈时和对面坐下了:“他们唤我先生。”
“先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