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录》陌祀寒

11、番外·往事（4）·失去

　　在温浅瑶的记忆里，自参了军，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自那日使箭开始，温浅瑶在军中的威望便一日高过一日，逐渐把将军这位置坐稳了。身为女子而能有如此高职，着实不易。
　　而她又领兵打了九场硬仗，九战九胜，这样的功绩黎国先前并没出过。
　　姬镜原本想赏她些什么，但思来想去不知赏些什么合适，再加上温浅瑶一直上书推辞，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温浅瑶的认知里，这样的日子算是平静，没有别的什么来干扰视线，这就很好。
　　然而她终究是涉世未深，不知道这世界犹如浩瀚无端的大海，即便纵观是风平浪静一片，不起波澜，但在那平静假象之下，是暗流涌动，总有一处波涛汹涌。
　　那是她参军的第二年。
　　·
　　是夜，温浅瑶坐在行军帐里，比着地形图看情报。
　　帐外忽然有人说要来见，又得到了新情报。温浅瑶听着那人声音耳熟，便叫他进来了。
　　“范贤。”温浅瑶叫出了这人的名字。
　　范贤是军中的谋士，也是范统的弟弟。自温浅瑶当了将军以来就没听他献过一份计，大概率是一个关系户。和范统不一样，范贤长得贼眉鼠脸的，一看就不老实，可偏偏又挑不出什么过失——总不能说，长得丑的统统从军里滚出去吧。要这样做了，这只军队可能就只剩她和洛漓瑭了。
　　范贤非常郑重地把手里的情报交给了温浅瑶：“将军，密探传报，敌军将于今夜连夜运粮。”
　　温浅瑶问道：“何处？”
　　范贤小声地报了串地名。
　　温浅瑶听了觉得可信了几分。先前她便推算过，敌军的确差不多在这时候需要一批新的粮食供给，而这一条线也的确是最为安全的。
　　于是她打开军情扫了一眼，果断对范贤道：“抽一千精兵，随我去截断粮线。”
　　范贤低声应好，转身时嘴角扬起抹笑。
　　死了也不怪他，他的情报可一点问题都没有……
　　·
　　洛漓瑭白天有点事，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来时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有点不安躁动，这对她而言是极为难得的。
　　平日里平静惯了，遇到点正常人都有的心理就会在那无止境地猜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洛漓瑭苦笑一声：难道自己就出去了这么半天，温浅瑶还能马革裹尸不成？
　　不存在的，今天敌军又没有突击，和平得很，就算有点小小的摩擦温浅瑶也能搞定的……可死亡这种事，还会下预告吗？
　　她路过了范统的帐前，听见了范统在里面暴跳如雷。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温浅瑶的名字，心头一惊，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人的名字怎么敏感，当即不管手中的东西了，直接冲向了温浅瑶的行军帐。
　　在那一瞬间，她其实是希望听见温浅瑶责备她为什么不敲门就进去的，这样她就能确定范统说的事与温浅瑶没有直接的关系。然而并没有任何声音，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是案上铺着一张军情，而灯已灭。
　　如果温浅瑶只是短暂地出去一趟，她是不会灭了灯的。
　　洛漓瑭莫名地心慌，干脆灯也不点，就着月光一目十行，心中了然，却总觉得不大对劲，于是飞身上马，马蹄在夜色中乱踏。
　　洛漓瑭给军中的人的一贯印象都是弱不禁风，但聪明绝顶，她总着一袭白衣，无论春夏抑或秋冬，她从不着戎装，举刀剑，只在军中坐，予计谋，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却无任何不适，老练地赶着那匹马，好像曾经骑过无数次。
　　等她在途中恍然意识到，自己只是想见那个人一面时，不禁无奈笑笑：又不是日后就见不到了。可手上却并没有放慢速度。
　　果然……还是想见见她。
　　不论怎么样，她想亲自迎接那个人凯旋归来。
　　·
　　尽管她提速无数次，但当她赶到时，还是晚了。
　　炽热火光耀目，所照之处如白昼般明亮。她在心里暗恋无数遍名字的人，跪在一片血海里，剑反插进土地，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带着满身赤红。
　　她身后是火海，身边是一片尸山血海，连自己也命不久矣。
　　她像是听见了马蹄声，勉力朝洛漓瑭的方向抬眸，眸底一亮，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却像哭一样。
　　她不想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怎样被几千个人包围，怎样被重创，又是怎样让那群人给她陪葬的。
　　她气息微弱：“回去吧，没救了。”
　　我中了毒，被重伤，拉不回此岸了。
　　多奇怪，临到死前，又不怕了，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只是有点放不下一个人而已。
　　洛漓瑭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是心如刀绞，心中分明这么难受，情感这么猛烈地翻腾，说出来的却只是：“我想让你凯旋而归。”
　　我想让你凯旋，想让你归家，想让你成为那个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哪怕铩羽，你依旧凯旋。
　　好奇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小气到不想让对方死去，得到解脱，更不知道，为什么心会那么痛，明明伤不在她身上。
　　她只能抱住对方，不顾那一身血污脏了她的白衣。
　　对方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心跳一点点缓慢下来，这对于她们来说更像是一种折磨。
　　可她放不开手，因为好像一放手，那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离开。
　　可战争就是这样，残忍而霸道，无情地夺去了那么那么多的人的姓名，自己怀里的人，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相较于其他亡人，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
　　隐约间一袭玄衣出现在眼帘：“我说，煽情不是现在，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那少年声音清亮，话却无情。
　　洛漓瑭抬头，眼中有两点警觉：“你是谁？”
　　玄衣笑了：“果然贵人多忘事，在下莫衔，八年前两位救过的，不过没救活就是了。”
　　洛漓瑭想起来了，是八年前的那场饥荒。
　　她冷冷道：“救过还得带走，早知便不救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人情归人情，公事归公事，年底了，鬼王也得冲业绩。”莫衔一脸淡然，“再说了，我就一个见习的小鬼差，也帮不了什么忙。顶天跟孟婆姐说个人情，给你们免费开个VIP通道，忘尘轮回一条龙，早死早超生。”
　　洛漓瑭：“……我是不是得夸你做了八年见习还混得挺好？”
　　莫衔牙疼。
　　他干笑两声，打算随便找个理由带人走。其实鬼王他冲不冲业绩无所谓，主要是自己得冲一冲业绩，不然履历多难看。
　　正想着，眼神一瞥，看见了洛漓瑭系在腰间的香囊，不由得冒出一句国粹。
　　然后一抬头，看见洛漓瑭在用杀人的眼神看他，而她怀里的人方才抖了一下。
　　莫衔：“……”他确信，如果眼神是把刀，那自己早就凉了。
　　洛漓瑭面无表情：“挺有用，继续。”
　　莫衔：“不了不了……不过，你带着这么一个宝贝香囊，跟冥界抢人？？？”
　　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代表冥界了……
　　不过洛漓瑭现在没心情纠结这些。她摸了摸腰间那个带了有些时日的香囊：“这个？”
　　“是啊，看这花式应该是宫千尘的。我以前只听说过她会把这一类物什给什么人保管，据说只要付出代价就可以满足愿望……不论生死命数，都可以转。”
　　“不论……生死……”洛漓瑭喃喃道，单手解下了香囊。
　　先前只以为是什么江湖骗术，不料是真能用。
　　莫衔本以为洛漓瑭要思考会儿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惜命的，就连那些亲人好友都不一定先考虑对方，又何况洛漓瑭呢？
　　谁能想到洛漓瑭决定得比狗还快。
　　莫衔一阵窒息。
　　而在洛漓瑭看来，自己并没有决定得太快，因为怀中人的体温告诉她，她一秒都耽误不起，
　　她突然就不想去考虑那代价自己承不承受得起了。自己这条命是温浅瑶给的，没有温浅瑶，她可能到现在都还只是相邦府后院中一株无知无觉的梨花海棠，只知开花结果。
　　那用自己的命来换温浅瑶的生，好像也挺划算的。
　　她将药料撒了一地，在其中找到了一块带字的布帛。
　　“抱歉。”她低下头，将自己的歉意诉说在那人耳边，随后轻读出布帛上的字，站起了身。
　　很抱歉，先前的约定，恐怕不能实现了。
　　我得走了，请你好好地活下去。
　　替我也好，为你自己也罢。
　　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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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浅瑶的意识在那一瞬间空白，再反应过来时，手里只是攥着一支绽着白花的海棠枝。
　　就好像……这十三年来的一切，对于那个人的所有记忆，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苦笑一声，从血泊一片中站起，回望那片白昼火。
　　火光冲天，明亮一片，照醒了她的一场经年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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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AQ，上年纪了，码不动了，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