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山录》陌祀寒

12、番外·往事（5）·入黄泉

　　洛漓瑭在念出那句话后便起身随莫衔走远。走之前，她看着血迹从温浅瑶身上一点点褪去，也看着自己先前的躯壳化作一枝绽着白花的海棠。
　　在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死了。
　　莫衔带着她穿过那片火海，她却并没有感到炽热。回首，那个人仍旧怔怔地跪在地上。
　　有点狼狈。
　　可惜她再不能护住她了。
　　洛漓瑭轻轻叹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莫衔便带她穿过了那片火海，来到一座富丽的宅府，道：“只能带你到这了，你得自己入殿去，见了鬼王大人，若出了什么差池，我自然会来的。”
　　洛漓瑭看着那台阶高耸，刚踏上一步，便忽然回过头来：“你口中那鬼王大人名叫什么？”
　　莫衔困惑道：“萧宁，怎么？”
　　洛漓瑭却不语，只是轻点两下头，拂袖往前走，徒留莫衔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然。
　　那台阶上寒风阵阵，吹得人凌乱。然而洛漓瑭并没觉得冷，三下五除二登上了顶层，抬手敲了门。
　　出乎意料的，手刚落下，门便自己开了。一个女声笑吟吟道：“晚上好啊，花神大人。”
　　洛漓瑭：“？”
　　洛漓瑭抬眸看去，堂上是两个人，其中一个端坐王椅，眉目犀利，另一个则一头棕发披散，侧身含笑看来。
　　含笑看来的那女人洛漓瑭眼熟得不能再眼熟，正是宫千尘。
　　她肩上息着只毛发微微泛蓝的小鸟，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香甜。两年前这人突然出现将那只香囊塞在洛漓瑭手里当了回江湖骗子时，这只鸟同样立在她肩头。
　　不过洛漓瑭的注意点并不在于这只鸟上哪染的这身拉风的行头。她愣了愣：“您叫我什么？”
　　宫千尘抬手顺了顺那只鸟的毛发，似是随口道：“小花神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这问题可大了去了。洛漓瑭心道。
　　而坐在正席上的那个男人抬眼，皱眉道：“白延。”
　　洛漓瑭不知道这位鬼王大人发什么疯，在叫谁，反正肯定不是自己，她静静地吃瓜就好了，嗯，吃瓜……
　　瓜没吃完呢，就见从大殿偏门又进来两个人，为首的那个欠了个身才领着身后人进来，洛漓瑭不认识他，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后面那个叫莫衔。
　　鬼王扫了一眼这俩人，淡淡道：“白判官近日行事，都要带拖油瓶了？”
　　莫衔：“……”你才拖油瓶，你全家都拖油瓶。
　　而白延只是微微欠身：“莫衔跟了属下近八年，总该学点儿正事。”
　　言下之意：老子看不惯吃闲饭的。
　　莫衔：“……”别问，问就是牙疼。
　　鬼王默然，牙口大约没比莫衔要好到哪里去。
　　洛漓瑭：……真想不到，这谁来怼谁的脾性，还可以一脉相承。也亏得这破鬼王好脾气，不然你们大概率早就丢了饭碗。
　　白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沉默，冲洛漓瑭温和道：“洛小姐是为神，神者，不应入黄泉。”
　　洛漓瑭：“……”呵，说得轻松，那把我原路放回去啊。
　　于是她被迫听了场小讲座。
　　世间有四种人为创造的“物种”：妖、鬼、仙、神。
　　化形者为妖，亡者为鬼，修行而有为者为仙，灵力之所形者为神。
　　听着挺高深，但白延愣是不嫌麻烦地慢条细理地解释了一遍。
　　鬼可以与其他三者脱开来说，死了的都算。
　　妖就是所有不是人的却可以通过修炼化出人形的各种玩意儿的总称，不过为什么青睐于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所谓“仙”则更接近于人们眼里的“神明”，有的在天庭管这管那，也有的过得逍遥自在，在尘世里悠然一生。只是若想作为“仙”而存在，不仅得有所修为，还得有足够的“存在力”，即为“被信仰存在”。被相信存在，被肯定存在，才是为仙的门槛。
　　而相比较而言，神就相当简单粗暴了，是自然之识，凌驾于万物之上，掌自然控万物。依常理而言，“神”是不会死的……显然洛漓瑭这是特殊情况。
　　讲真的，洛漓瑭觉得自己这“神”的名号来得有水分。
　　然而宫千尘一脸淡然：“舍己为人，送个神名，以资鼓励。”
　　看看旁边那位鬼王大人的脸有多黑，就知道这位的话有多扯。
　　还“以资鼓励”，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你怎么不鼓励鼓励？
　　洛漓瑭犹豫道：“可若这样……”
　　神者，不死不灭。这是许多人毕生的追求，可独独不是洛漓瑭的。
　　宫千尘笑道：“不想做的，自然可以卸下，不过先试个百年再说。”
　　洛漓瑭点头。
　　宫千尘态度温和，却也强硬，似乎是想使这一切走上哪条早就规定好了的路。
　　仿佛那在暗处筹谋众生的人，在清扫无伤大雅的棋子。
　　最终还是白延强行总结陈词：“‘神’不可入轮回，不可过奈何，但一命换一命筹码未付，只好请洛小姐在黄泉待个十年了。”
　　一命换一命，代价向来比原先的结果要惨痛得多。
　　因为这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什么魂飞魄散，什么十世夭折都是常态，相比较而言，仅仅是待在黄泉简直轻得离谱。
　　洛漓瑭忽然意识到，或许所谓神名，只不过是为了保证，她能在那人死前重返人间，再看她一眼。
　　·
　　离堂前，宫千尘忽然叫住了她：“洛小姐。”
　　洛漓瑭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宫千尘。
　　宫千尘漫不经心地摸着那只鸟的头：“抱歉，没能让时间再短一点……兴许，那样你可以多陪你的爱人几天。”
　　爱人……
　　洛漓瑭瞳眸一缩，最终也只是无奈笑笑：“那不是我的爱人。”
　　宫千尘轻轻道：“如果为了一个人的安危，你可以豁上性命，可以不计后果，那这份让你失去理智的情感，除了满腔的爱意，我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责任感呢？”
　　“世上促使生灵做出选择的只有爱恨。”宫千尘道，“至于其他……不过这个硕大概念中的一部分。”
　　洛漓瑭点头：“我知道了。今天……多谢宫小姐了。”
　　宫千尘漂亮的脸在那一瞬有一点点失意，却被刻意地掩饰住了。她道：“无妨……只是你要记得，一物换一物，有得必有失。”
　　你用你的入黄泉，换来了那人的生，这叫一物换一物。
　　十年后，你重返人间，那你所还的一切也将复原，那人终要过奈何，这叫有得必有失。
　　所以所谓“交换”，不过是将既定现实的发生换了时候罢了，可即便只是这样，就足以改变一切。
　　洛漓瑭勉力笑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你。能拖那么久，幸莫大焉。”
　　她还能在那个美丽的世间活这么久，幸莫大焉。
　　就好像……就算再不能见，也心甘情愿。
　　说罢她便出了门，衣袖在寒风之中乱舞翻飞，带着同主人身上如出一辙的倔强劲儿。
　　不像朵海棠，反倒像梅花，不肯折腰。
　　及到洛漓瑭出了视线，宫千尘才起身离席，却被萧宁叫住。
　　她回首：“什么事？”
　　萧宁脸色有点难看：“你以前人间来都不来一趟，怎么这次都管起闲事来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问她了，尽管换了方式。
　　只是洛漓瑭来之前那次，宫千尘没有来得及回答。
　　她想了片刻，实诚道：“不知道。”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讲出个所以然来，那人又该如何为人呢？
　　正因如此，所以人心叵测。
　　宫千尘走出了冥君府。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不是个感性的人，却在看到洛漓瑭的那一刻，感觉她与自己极为相似。
　　她不禁回想起孕育自己的那个宇宙。她想起了那片森林的鸟语花香，也想起了那个作为“哥哥”带他行遍天涯的人死时，自己是怎样哭得双眼红肿。
　　而那之后，不论她再怎样持剑将杀害了“哥哥”的人千刀万剐，那个人也再不会在她在某个雨夜被雷声惊醒时，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怕，龙哥哥在呢。”
　　再不会了……
　　可后来当她一脸平静地坐上自己原先百般抗拒的神座，看到那个有着一双如潮水般温柔的眸子的人坐在院里，有些惊异地看向她，但笑着的时候，她又没那么厌恶这个位置了。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日那个人拥住了自己，笑道：“千尘，龙哥哥不会再走了。”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因为唯有失去，才知有多珍贵，有多好。
　　再后来，俯看千百万次宇宙湮灭诞生时，她依然时不时地想起自己在龙遥死后干过的那些可笑事，想，如果自己没有登这神位，会不会将这些蠢事继续下去。
　　也许会吧……
　　而当她皱着眉在人海无数中翻到洛漓瑭的命运线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噔”了一下。
　　因为实在太像了，这条轨迹简直就是她当时没有选择登上神位的延伸。
　　于是她私自改了那条线，给了那个人更多的选择性，也算是跨越数亿年时空，对当初自己的一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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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宫千尘其实是我古早作品里一个很喜欢的角色~~~当时很喜欢打游戏嘛，就以我师父的名字命名了这个小姑娘。
还有，莫衔的名字没打错哦，是入了黄泉后改的。
还有一章往事就更完了，最近忙着赶有且只有的文字稿，所以只能更得少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