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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8(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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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夜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贺峰承认,那怕他见过大风大浪,但这个老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左手边,还是同一张床上。
而他是被怀里突然压了个东西给压醒的……
2.
那个老女人醒了,看见他的时候眼底闪过蛮荒般的悲恸,又恢复了平静。
若不是她还赖在他怀里不走,他真以为她无所谓,但她瘦削的身躯颤抖的厉害,他意外碰到她,就能感受到手下的骨头生硬,如同一把出鞘的刀,硌在手心里发痛。
3.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怀里失去了温度,贺峰微皱着眉问她。
“这难道不是我的家吗?”她呵呵轻笑着,喉咙里的声音如同老旧的破风箱,呕哑暗沉。
“这不是我的家?”
贺峰说着就要打电话给保镖,迅速被她制止了,她的手覆盖在他手背上,发凉的好像不是人的温度。
“我大概知道这是这么回事,而且我对你没有恶意。”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见他没了动作,就移开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手心的茧子仿佛常年劳作而留下的历史。
“怎么回事?”贺峰起身下床,顺手把房间的灯打开。
结果发现房间就亮了一半,贺峰微缩了下瞳孔,转头看隐在另一半黑暗里的女人,安静地等着她的动作。
“现在知道为什么也是我的家了吗?”她唇边扬起一抹笑,动作优雅地起身开灯。
至此贺峰看清了她的全貌,漂亮张扬的酒红色短发却无端夹杂着稀稀疏疏花白的头发,眉眼明艳却不知道被灰败的面色掩盖住。
贺峰隐约觉得她应该活在灯光下,而不是隐匿在黑暗里。
她并没有继续回答贺峰的问题,只是向着房间一半已经换了另一种装饰风格的酒架走去。
红色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由于挺直的脊背,所以看不出来她其实消瘦到没什么肉了,双腿行走间带起一片风,时不时包裹住消瘦的小腿,吞噬着苍白肌肤,发间的白发被泛黄灯光染成赤金色。
她从酒架上拿了支红酒,抬手间可以看出松弛肌肤上的斑点,她确实不年轻了,却风华依旧。
贺峰自觉坐到沙发上,不知道哪来的猜想,抬脚就往沙发上走去,她也如他所料的端了两杯红酒过来。
一杯端给他的时,两人指尖相触,她脸上带着一种怔然的表情,又带着慌张,迅速收回了手,却在坐上另一个沙发时恢复了平静。
4.
她一成不变的,仿佛没了生机,寂寞孤独早就融入骨血。
5.
“试试,1975年,或许你会钟意。”她摇头轻笑,水光潋滟就掩盖进鲜红,透着妖治的红酒杯中。
1975年对贺峰来说也不是个寻常数字,但他喝红酒向来没有强求年份,为什么她就认定他会钟意,难道她认识Melissa?
贺峰没有说话,只是陪她和红酒,两人无形之间动作同步,又好像分隔了两个时空一起喝着同一瓶红酒。
她眼眸偷偷的,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打量观察着他的面容,被睡衣掩盖住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终是再见到他了,
活生生的,带着生气的……
6.
随着一杯红酒的见底,贺峰侧过头看着她扬起的颈脖。
她为什么会这么形容枯槁,形销骨立?
她仰着头将杯中的红酒尽数灌入口中,不知道是喝的太急,还是心绪不宁,所以最后一些冰凉红酒从唇角溢出顺着白皙的颈脖划入清瘦的身体里。
她放下了高脚杯,正想抽纸,贺峰就体贴地给她递了张纸,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瞬,眼眸飞快垂下,轻笑着说:“多谢。”
贺峰注意力在她颈脖间如同血管般冲血的红酒痕迹,“脖子上没擦掉。”
说着就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她眼神放在红酒上,唇边笑容破碎空洞,又连说了好几声,“多谢……”
7.
她终于进入了正题,在擦拭颈脖的时候。
“我今年58岁……”
没想到和他同龄。
“我在2035年的58岁。”
“你……”贺峰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又很快隐下去。
“是,我来自未来,而我们会遇见,是因为时空重叠了。”她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贺峰沉默不语,她就继续问,“你是哪一年的?”
“2006年。”贺峰微抿唇回答。
“你58岁?”
“嗯。”
说完之后,两人就陷入沉默,她又起身从酒架里抽了瓶不同年份的红酒。
给他倒上后,微勾起唇角,“2008年的。”
他不知道2008对她来说有什么含义,但她好像有了生机……
她在他注意不到的时,低声低喃了一句,“旧年的……”
8.
既然她来自未来,那75年的红酒应该就是巧合了。
9.
他和一个同样58岁的人同居了,虽然同居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显得太别扭。
10.
但事实就是他和这幢别墅未来的房东同居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未来做了什么,会让房子流落到她的手里。
但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他,他也就不知道怎么问她。
但毕竟这个家一半是她的。
11.
她没什么多余的举动,两人每天见面也就是点头之交,贺峰也打消了换个地住的想法。
一个人是住,多一个人还是住。
这么大的房子没有半点像家。
12.
为了不被那些个疯魔的科学家追在屁股后面研究,贺峰将正好放假休息的彩姐辞退了,所以这么大幢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
13.
主卧没有人住,各自找了间客房睡。
14.
她似乎一个亲人都没有,倒是和他很像。
虽然他有个儿子,但大多时候形同虚设,而她连虚设都没有。
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独来独往,深居浅出。
15.
近一个月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贺峰推了右边门回去,就发现她煮了一桌的菜,等着他落座。
“就当是相识一个月的庆祝了。”她脸上带着一种类似家的温暖看着他,“我想,以你的滴水不漏的做事方式,不会推辞我的一顿饭吧?”
16.
她似乎过于了解他,让他觉得她在年轻的时候认识他,但他确信他现在并没有认识年轻的她。
17.
“有这么不放心我吗?”她走到他面前,笑容温和地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
18.
她像是一个妻子。
19.
他们像是相濡以沫至白头偕老。
20.
贺峰坐在桌上,她坐在一旁,头顶上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带着温度。
他们像是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吃饭。
贺峰忽然想到自己那个已经过世多年的妻子。
如果她还在世,会不会就是现在这样?
21.
她在家做饭,他回家吃饭。
一桌两人三餐四菜,四季变化。
22.
“不好吃吗?”她轻声问,脸上有些赧然的表情,“其实我厨艺一直不好的,我家人说我就不该进厨房。”
“没有。”
原来她有家人,贺峰压下惊讶轻笑了声,低头吃着饭随口问道,“那你厨艺怎么变好的?”
她唇色泛白,面上表情一丝丝苦涩起来,贺峰马上意识到他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
正要说话,她又强提起精神,面上是苍白荒凉的笑容,“我想起还有道菜忘记端出来了,你先吃吧。”
贺峰话梗在喉咙处,只能看着她离开,孤身一人,瘦削的背影。
23.
意外的见她端了酒酿圆子给他。
“你也是上海人?”
“父母是……”她神色无波无澜,身上又失了生气。
口中的酒酿圆子很似他幼时吃的家乡风味,但在经历她刚刚的表现之后,他就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24.
她很神秘,也很忧伤,那是一种渗透进灵魂,一辈子如影随形的忧伤。
25.
从那次之后,她经常煮饭,他回家的次数不自觉多起来,同时也听到了她的曾经和过往。
26.
“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像母亲的。”
她说的时候,眼神没有焦点,陷进了回忆里。
“我理所应当选择了一个有钱的老公,后来他破产了,我替他背债,人生在那时候看来是跌落谷底,接着我遇到我的第二任丈夫……”
她看着他,就沉默了下来,手指抓紧成一团……
27.
她只字不提第二任丈夫,但她所有的行为都和那个第二任丈夫有关,可他却从未在这幢别墅里见过她的第二任丈夫。
28.
她深爱他,在日常琐碎的一言一行中,既然如此,她怎么会一个人?
她不是有亲人吗?那亲人又去了哪里?
29.
一个季节就如白煦过隙恍过眼前,期间他的儿子回家过一趟,发现左半边门推不开,只好从右边推进来问贺峰,“Daddy,门坏了,怎么不找人修?”
“不碍事。”
贺哲男点点头就往楼上走,结果又一脸奇怪且迷惑地下来。
“Daady,我们家装修什么时候换设计风格了?你喜欢这样?”
“习惯了……”贺峰喝了口人参乌龙茶回答他。
其实他但凡有空回来看一眼,就会知道这幢别墅内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Daddy,你怎么还开始饮人参茶了?”贺哲男一脸不解地看着贺峰的行为,“你不是钟意饮咖啡的?不如我给你冲一杯?”
“不用了。”贺峰按在贺哲男手臂上,阻止了他要起身的动作,“饮参茶对身体好。”
“那好吧,Daddy。”贺哲男无所谓地环视了四周一圈,又问道,“彩姐呢?”
“辞退了。”
“那Daddy你一个人生活没人照顾怎么办?”
“我一个人习惯了,外面吃饭也没差别。”
“Daddy,我最近工作太忙了。”贺哲男神色染上点愧疚,“不如,我今天在家里陪你吧。”
“工作忙就算了。”贺峰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能这么认真对待工作,Daddy将来也可以放心将天堃交给你。”
贺哲男脸上迅速划过一丝尬然,他那是工作忙,只是女朋友太多了忙,但在自家Daddy面前还是开始撒谎,“我知道了Daddy,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让你失望的。”
“好。”贺峰点点头,就喝着人参乌龙茶没在说话。
贺哲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想起最近新交的女朋友要生日了,让他今晚必须得陪她,既然Daddy也没要求他留下,那他也正好可以借口离开。
想到这,贺哲男放心站了起来,“Daddy,下次有机会我们外面一起吃饭,我就先回公司了。”
“去吧。”
贺峰勾起淡淡的笑容看着他离开,直到一杯茶都凉透了。
30.
“为什么不选择挽留,担心他看到我,我可以先出去住几晚。”
“他有太多事,比我重要的多。”贺峰笑着将参茶摆在桌面上,语气带着些苦涩无力。
“为什么和我讲这些?”她脸上带着些愕然。
“和你讲就等同于和时间讲,那你认为时间能回答我什么答案吗?”
“可以,如果你想知道他的未来的话。”她低下头笑容带着讽刺,很快恢复了温和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轻笑一声,“也是,只有没有生命的事物,才值得信任。”
“你愿意讲的话。”贺峰对于她情绪的变化已经习惯,无非就是因为她的第二任丈夫,但心里对于儿子未来的求知欲却让他问出了口。
“你可真是一位好父亲!”
她明显的讽刺不喜的情绪在脸上表露无疑,贺峰微愣了下,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和他儿子不对付,但还是安静等着她继续说。
“他成功继承了你的天堃,但天堃在未来势弱,他骨子里带有的弱点明显,所以能守住天堃你也该含笑……”她顿住,看了眼他。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用这么避忌我。”贺峰笑容温和地示意她不用在意。
“我走先了。”她仓惶失措的要离开,声音涩然。
结果越急越乱,她被桌角拌了下,刚好跌进贺峰怀里。
31.
她的身体颤抖的如同第一次她在他怀里那般,贺峰正要说话,她就抬起了头。
通红的眼眶里蕴藏了太多的悲伤,那种孤寂,绝望深入灵魂,她迅速推开他的怀抱,逃上楼。
32.
贺峰回过神后,后脚就追上去。
她连门都是轻掩着,门内发出低声压抑的哽咽声,她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幼兽,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将头埋在双臂间低声呜咽,舔舐伤口。
33.
贺峰推门进入,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她的泪水顷刻间湿透了他的衬衫,她的哭声依旧是含在喉咙里,喑哑的如同漏了风的破旧风机。
就连那些压抑了一辈子的悲伤还压抑着。
不曾被人发掘,也无人关心。
34.
贺峰轻拍她的后背,她听着他活生生,有着生机的心跳声渐渐收起了情绪。
35.
“怎么了?”贺峰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他,他……”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