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墨月深

43、043、

　　空气在沉默中寂静，秋风在窗外盘旋，时间变得极其缓慢，虞清悠从那双同她对视的眼睛中，清晰地看到惊讶和错愕蔓延开来，像阵迷惘的雾，遮住了正在疾驰的思维。
　　虞清悠完全不知自己脑中在跑什么词，只觉不能就这么僵持在原地，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
　　她跟大头鹅似的“额额额”了几声，忽然郑重其事道：“嗯！谢谢你的信任，老板！”
　　燕泠：“……”
　　燕泠：“……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虞清悠仿佛骤然被点醒，火燎过来般迅速侧身一滚。视线从燕泠脸上挪开的瞬间，羞耻和懊悔突如其来，滔天巨浪般把她拍了个跟头，在床上滚过一圈，脸栽进被子里，很想就地闷死自己。
　　她刚干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燕泠坐直身子，赶紧先掀开衣服看了下腰侧的伤口。伤口从外表看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被坐一下会那么疼。他谨慎地戳了几记，微微的疼，不严重，也没渗血，看不出有啥变化。
　　应该还行……
　　他吁了一口气，转头正想对虞清悠说话，就见她顶着个枕头从床上飞跃而起，脱兔般冲进卫生间，呯的反锁上了门！
　　燕泠：“……”
　　干什么这是？
　　紧接着，隔音甚差的卫生间内，传出压抑的嘤嘤嘤声，也不像是在哭，更不像是在笑，奇奇怪怪的，在午夜时分听起来还有些小恐怖。
　　燕泠莫名其妙地望望卫生间，又望望窗外老江那儿，想了想，站起来踱到卫生间门口，轻敲两记门。
　　里面的嘤嘤嘤顿止，却也没有回话，场面僵持几秒，传出凶巴巴的呵斥：“干嘛！”
　　燕泠被惊得后退半步，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却还是没继续往下说，只道：“你继续用……”
　　他又默默回到窗边，拾起望远镜，继续观望。
　　卫生间内，虞清悠继续压低声音嘤嘤嘤了半个小时，总算勉强收拾好心情。想到此时此刻应该轮到自己守夜，她相当于是在克扣燕泠的睡眠时间，内心的歉疚顿时双重叠加，强打起精神，开门出去。
　　她往窗边觑了一眼，正巧同燕泠瞥过来的视线相撞，稀疏平常的眼神，不知为何竟像把巨锤，捶得她抬不起头来。
　　“……”虞清悠垂下脑袋小声嗫嚅：“可不可以请您……精准失忆一下？”
　　燕泠直接忽略掉她那白痴问题，招手道：“过来守夜，早上那个男人来找老江了叫醒我。”
　　此时已是临近凌晨三点，那人如果按时，七点多会来找一趟老江，燕泠满打满算，也只能睡四个多小时。
　　虞清悠当即不敢再多说，小碎步跑过去填了燕泠的位置。燕泠把皱巴巴的床单被子扯直，躺上去迅速进入梦乡。
　　寂静再次笼罩住房间，虞清悠脑中开始不停回放刚才她亲过去的那瞬间。脸挨得极近，嘴唇的触感温热又真实，身体碰到时的感觉……还有那双惊诧的眼眸。
　　……回放破裂。
　　她到底为什么要下嘴亲啊啊啊！！！
　　虞清悠把额头埋在胳膊上来回猛蹭，看模样像是想蹭出火来把自己打结的脑壳烤一烤。
　　倒也不是真后悔那个情不自禁的举动，她只是怕燕泠会因此对她心怀芥蒂。他们现在几乎可以算得上孤立无援，如果燕泠再有芥蒂，那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不如等白天再跟他说一声，就说自己半夜睡迷糊了，精神混乱？
　　虞清悠忧愁地趴在窗沿，脑中东想西想。时间推移，太阳慢慢升起，给蒙蒙的窗外带来些光亮，也给虞清悠混乱的脑中带来些指引。
　　她已经表了态，接下来该如何那是燕泠那边需要考虑的问题，而她要做的，是继续尽职尽责、坚定地陪伴在燕泠身边。
　　想通这些，她心情略微好转，来回望着下面马路以及对面屋子，终于在七点过几分的时候，从路口看到了那个普通男人的身影出现。
　　“泠哥！”虞清悠忙伸出手，犹豫半秒，把爪子精准地降落在小少爷屁股上：“那人来了！”
　　燕泠惊醒，翻身坐起，跟虞清悠一并趴到窗沿，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两人齐刷刷望着那人吊儿郎当走过半条街，走到老江院前，然后，如出一辙地掏出手机。
　　生活还挺规律。虞清悠忍不住吐槽，瞥见燕泠表情惺忪下依旧英俊的脸，不禁多看了两眼。
　　阳光正好给他打了个阴影，英俊的气质中染上了几缕神秘。
　　虞清悠看得入神，昨夜嘴唇上的触感仿佛犹在，她能光靠想象，就再反复体验无数回那种感觉。
　　直至一只手放到她后脑勺上，轻轻把她的脑袋拧到旁边：“别一直看我。”
　　……啊啊啊！丢脸！
　　虞清悠赶紧把注意力又扔向老江那儿。
　　那个男人给老江看完手机，依原路返回，老江回屋端出盘糊糊模样的东西，坐到老位置，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燕泠静等那男人消失在视野尽头，拍拍虞清悠的背：“走，打赌去。”
　　啥嘛？虞清悠莫名其妙，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把东西放进车里，正准备关车门，燕泠伸手掰住车框：“你坐车里等，等一个小时，我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回家去吧，事情到此终结。”
　　毫无预兆的终结，直把刚做好心理调适没多久的虞清悠吓得魂飞魄散，她猛一把抓住燕泠的胳膊道：“不行！”
　　燕泠脚步停顿，不解地望向她。
　　“你你你，你不可以因为昨晚我……就抛弃我！”虞清悠泫然欲泣，眼眶霎时红了：“你太过分了！我陪了你那么久，到最后关头你居然就因为那个抛弃我！”
　　燕泠：“？？？”
　　燕泠满头雾水：“哈？”
　　虞清悠倍感委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恰好前台服务员换班出门，看见虞清悠在哭，凶悍地抄起旁边一棍，挥打了燕泠几记：“渣男！渣男！”
　　燕泠：“……”
　　燕泠胳膊还被虞清悠抓着，旁边就是小POLO，他只能在小范围内仓皇躲避：“够了！别打我啊！”
　　虞清悠不明所以，看燕泠在被人打，一边哭，一边还忠心想着要护主：“姐姐，呜呜呜，你为什么打他呀，呜呜呜……”
　　前台服务员动作顿止，嘴角抽搐，后退两步，扔了棍拂袖而去。
　　燕泠原本设想着的低调隐蔽计划全灭，翻着白眼忍无可忍地把虞清悠塞进车内，自己也跟着坐进。
　　“先别哭，你先好好说，怎么个意思？”燕泠按捺着性子问。
　　虞清悠被塞进来的时候不幸吸进口冷风，此时正一边打哭嗝，一边艰难地提出抗议：“反、反正你不、不能抛弃我！”
　　“我……”燕泠语塞，茫然中略带困惑地问：“我不是已经把钱给你了吗？这次过去可能会很危险，合同里也包括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这项……”
　　合同？虞清悠打着哭嗝使劲回想，好像是有这项来着，她当时还特别特别在乎，怕自己倒霉死掉就没法花那些钱。
　　怎么全忘了呢？
　　从什么时候起，她脑中就完全没有害怕这个概念了呢？
　　“反正，反正……”她磕巴着耍无赖：“我、我不管，我也要去。”
　　燕泠没辙，又问了一次：“真要去？”
　　虞清悠顶着嗝使劲点头。
　　“那万一遇到危险你记得要跑快点哦。”
　　“嗯嗯嗯……嗯？”
　　还得靠腿跑的吗！！！
　　虞清悠呆头呆脑又跟着燕泠下了车，在完全不知他到底想干嘛的情况中，跟着他走出停车场，穿越马路，停在对面村口，那个偌大的牌坊底下。
　　此时此刻，他们离老江那楼只有不到五十米距离。
　　虞清悠在刹那间顿悟了燕泠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有些惊诧，难怪燕泠要说这是个此生以来最大的赌。这不仅是在已经输过一次的前提下再度下注，并且赌输的后果会非常可怕，可怕到几乎是把喉咙暴露给敌人，还无法进行任何挽回。
　　站在她身边的燕泠紧了紧戴在头上的帽子，把帽檐下压几分，像是怕被人看到脸。
　　虞清悠怔怔地转头看他，看他略显犹豫的眼神，紧抿的嘴唇，以及，无意识紧握起来的手。
　　燕泠估计也在担忧和害怕吧？
　　这可是场豪赌。
　　以性命为赌注的豪赌。
　　她很想替燕泠合计合计，这场赌到底应不应该去，有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可她合计不清，她只知道，燕泠的选择，肯定有他的理由。
　　只是再大的理由，在面临生死风险的时候，都会让人犹豫彷徨。
　　她想了很久，最终，也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住了燕泠紧攥的拳头。
　　“你还有我。”她压低声音，轻柔地在旁说道：“我会一直在。”
　　紧攥的拳头缓缓放松下来，宽大的手掌微错，把她的手指包裹进了掌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