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墨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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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地牵着手往前走，五十米距离很快就走完，进入被矮围墙半包围的范围之内。秋风吹得晒着的谷物簌簌作响，屋檐阴影下，老江的椅子随着动作吱嘎吱嘎。两人在距离老江五米远的位置站定，静静望着他。
　　老江似是没料到这个时间会有人来，被两人拉出的影子挡住阳光时，脸上露出一阵茫然。他慢吞吞抬起头，把视线聚焦到两人身上，又缓缓上移。
　　直至，看清他们的脸。
　　一秒，两秒，三秒的无言相望。
　　虞清悠紧张得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膛，她紧盯老江动作和眼神，生怕他会突然大喊引人过来，或者抄起凶器挥手就杀。
　　可他并没有，他只是嘴唇猛颤，眼中有磅礴的感情，却无法抒发。他浑身都开始打摆子，身下那把本就老旧的椅子愈发吵闹，像是在抗议强行施加给它的感情。
　　“泠少爷……”老江的声音破碎到几乎听不清，他只是竭力压抑着自己所有的一切，忽而警惕地看看四周，手掌猛往屋内挥：“你们先进来，快！”
　　这算是赌输还是赌赢？虞清悠还没想明白，就被燕泠拉着快速躲进屋内。
　　老江反手关上门，哆哆嗦嗦想落锁，奈何几次都没能控制好手指头。最终他放弃了这举动，转过身来，腰背略略佝偻，露出种卑微的姿态。
　　“泠少爷……你没……”
　　“没有。”燕泠快速打断他说道。
　　老江的泪水瞬间涌出，下一秒，他竟然嗵的一声跪倒在地，用膝盖前挪两步，伸手抱住燕泠的腿！
　　“我对不起你啊！我……霆少爷，霆少爷他……我女儿……”他泣不成声，手在空中胡乱指，想指出个所以然来，却只是一场空。
　　燕泠俯身扶住他的双臂，想把他拉起，奈何他跪得很结实，浑身重量都放在膝盖和小腿上，愣是扶不起来。燕泠没辙，只得就着搀扶的姿势，压低声音道：“我要是怪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老江听明白了，抹着泪喏喏点头，却还是不肯起，仿佛下半身已经死死钉在了地上。
　　让个年纪可堪长辈的中年人这么跪着，总觉不太好，而且这样说话看起来就很累。虞清悠左右看看，搬过两张椅子，一张给燕泠，让他先坐下，再把另一张搬到老江屁股后面。这回她扶了一把，老江总算是起来了，东倒西歪地坐上椅子，情绪十分不稳定。
　　“我没有多少时间。”燕泠催促道：“你不坐在外面，万一被监视的人发现，会出问题。我要你赶紧把你女儿的情况告诉我。”
　　老江闻言又开始飙泪，知道情况紧急，匆忙抬袖抹去眼泪，快速说道：“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还是照常在上课。我骗夫人老爷说我要回老家，又骗我老婆说我有事出差，但我手机被霆少爷的人没收了，如果长期联络不上我，我老婆可能会起疑心。我之前说霆少爷绑了我女儿是夸大，他只是找人监视了我们一家人，以此威胁我。”
　　“那个监视你的人，是不是每天早晚都过来，给你看跟踪偷拍你女儿的视频？”燕泠问。
　　“对对，没错。”老江连连点头。
　　“好，我要跟你做笔交易。”燕泠双手交叉，手指在手背上轻敲：“我会派人去救你老婆女儿，但我救出她们的瞬间，你这边肯定就会遭到攻击。你必须得保证自己能逃出来，并且逃回我家，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父母。”
　　老江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想点头答应。
　　“你先想清楚。”燕泠阻止他：“你现在是我哥那些恶行最大的证人，他们失去威胁你的手段之后，你遭到的攻击将绝非寻常，你很有可能会死在逃亡的路上，这是其一。”
　　“其二，即使你成功逃回我家，是否愿意说出所有实情？你对我哥也有二十几年的感情，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说出实情，不仅会毁掉他，同时也可能会毁掉你与我家那么长时间以来的羁绊，你能接受？”
　　“泠少爷……”老江突然叫了燕泠一声，他反问道：“你知道霆少爷为什么一定要杀你吗？”
　　燕泠眯起眼睛，似有不解，但还是答道：“因为我在追查他犯的那些事？”
　　他没有说，他哥从小就对杀他有种迷样的偏执，甚至因为这种偏执，还去杀了个无辜的女同学。
　　老江摇摇头，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继续开口：“霆少爷他……你在襁褓里的时候，霆少爷就尝试过把你扔进泳池，想淹死你，还好我及时发现，又把你捞了起来。那时候，他才八岁，之后我暗中观察了他好几年，一直怕他再犯，我总怀疑，他可能哪里不太正常。”
　　虞清悠听得毛骨悚然，她先前就听燕泠说过，他六岁的时候他哥试图掐死过他，万没想到，时间线再往前推，居然还有？
　　八岁啊！
　　十四岁青春期那还能理解，八岁的孩子懂个什么啊？！
　　“好在后来他没有再犯，不过我从夫人那儿得知了一个秘密——霆少爷不是夫人老爷亲生的。他们当年一直怀不上孩子，老祖宗又催得很急，因为太夫人病情严重，怕自己死前抱不上孙子。夫人老爷没辙，就从福利院里抱了个长得有点像老爷的孩子，佯作是自己生的。”
　　“之后夫人的孕途也依旧不好，这孩子就持续养在身边，当真的少爷养着，直至八年后，你出生。我不清楚霆少爷是否知道自己是抱养子，但他对你的敌意一直非常大，到读初中那时候才算是收敛了些。我还以为是他长大懂事了，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燕泠半晌接不上话，那么多年以来他都以为，差点被哥哥弄死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哥曾试图杀过他，他把这个秘密藏在内心的最深处，所有的痛苦、恐惧他都一己背负。可其实，他哥远比他想象中暴露出来得要多。
　　毕竟他哥也是从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成长起来的，身边大人察觉到一个孩子的意图，并没有那么难。
　　“按理，我只是个打工的，我只需要尽自己的本分，主人家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老江忍不住又开始抹泪：“可我做不到，我一直对他怀有芥蒂，想离开燕家，又舍不得老爷夫人。我想霆少爷也看出了我对他的戒备，所以这次他才会选择我来当这个恶人，想把我彻底赶出燕家。”
　　虞清悠的心情也随着老江吐露的心声揪了起来，光听语言描述，她都能感受到其中经年累月难以纾解的矛盾。一边是对自己特别赏识的主家，一边是主家恐怖如恶魔的小孩，或许老江也在等待着某个契机，某个能做出决断的契机。
　　“我知道了。”燕泠终于开口：“我会照做，希望你也能照做。”

　　***

　　两人从老江处出来时，阳光的温度正好，院子里那些干辣椒正随着秋风晃荡，发出互相碰撞摩擦的沙沙声。
　　可惜他们俩都不能见光，虞清悠见燕泠把帽子不停往下压，不由也跟着埋下脑袋。
　　视线便正巧落到了燕泠的手上。
　　刚才来的时候，他们可是牵着手来的。
　　正想到这儿，她就见那只手往旁边一探，顺顺当当握住她的手，往前牵去。
　　哎呀~
　　虞清悠顿时浑身舒坦，脚步都忍不住蹦蹦跶跶起来。
　　他们没直截了当回汽车旅馆，而是绕了个小圈，这才上车。小POLO发动，燕泠定了个导航目的地，让虞清悠往那儿开。
　　“接下来是去干嘛？”虞清悠边开车边问。
　　“买个新手机，再搞个新号码，方便联络。”燕泠操作着她的手机，随口回答：“两样记得分开两地买。”
　　他在虞清悠的手机上戳戳点点，还挺忙碌的模样，也不知道在忙个啥。
　　虞清悠心想燕泠既然今天上车不睡觉，那可得逮着陪自己聊天，便又问道：“潜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燕泠对着手机微微一笑：“哼，闹得还挺大。”
　　由于压着脑袋，他的哼笑声显得特别低沉，虞清悠听得心神荡漾，语气欢快：“那老江这边，咱算是赌赢了吗？”
　　“赢面很大。”燕泠把手机放回支架，让它继续导航，边对虞清悠讲解分析：“老江这边，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我们一离开，他就把我还活着的情报出卖给我哥，以换得我哥对他的信任，换得他女儿自由的机会。这种可能性，你觉得高不高？”
　　“啊，不会吧？”虞清悠蹙起眉，莫名开始紧张：“听老江刚才那些叙述，他应该对霆哥挺反感的，况且即便出卖我们，他也没把握霆哥就会信任他放过他啊？”
　　“没错，以我哥的秉性，很难就凭这个放过老江，所以老江选择这种做法的可能性并不高。那么，就是另外那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