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墨月深

28、028、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遭都是半暗的。
　　那刺鼻气味的效果未过，燕泠头昏脑胀，感觉整个人都在以各种角度旋转，根本没法控制身形。
　　事实是他也没必要控制身形。
　　他此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为防止他逃跑，身上是一圈又一圈的绳索，别说摔倒，连稍作动弹都不行。
　　只是精神上，他还在横七竖八地旋转。
　　比过山车还晕。
　　又不知过去多久，那种疯狂的旋转总算和缓少许，他勉强睁开眼，在昏暗中辨认。
　　这里似乎是半山别墅地下的影音室。
　　隔音贼好，他知道的。
　　好嘛，不用费力气叫了。
　　反正也听不见。
　　他费力地眨眨眼，看清离他不远的对面，单人观影沙发上，坐着个人。
　　燕霆。
　　他哥依旧是习惯端坐，衬以高大的身材，能把什么座位都坐成龙椅。
　　“……哥？”燕泠小声叫道。
　　燕霆冷冷嘲道：“别装，别搞出这种很意外的声音，我知道你早就在怀疑我。”
　　燕泠振奋着晃了晃脑袋，想把那种眩晕的感觉晃走。奈何药效还没退完全，他也就是把软塌塌朝左的脑袋，给晃到了朝右。
　　“为什么？”他挣扎着问。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想问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如果是问燕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从头至尾，都在他的推理和猜测之内。
　　所以他想听到的回答，又是什么呢？
　　燕霆身体前倾，把双手从膝头转移到下巴上，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下巴，似是在揣度，忽而哼道：“当然是因为你。”
　　燕泠恍惚了一瞬：“……什么？”
　　就如他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他同样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应的是什么。
　　“就因为，当年没能掐死你。”燕霆的语调逐渐变得扭曲起来：“宛如一根牢牢卡在我心头的刺，即便我强迫自己转换目标，杀了那个傻乎乎的女同学，也没法使自己痛快半分。”
　　“不够刺激，不够酣畅，他们都死得太快，几乎毫无挣扎。他们甚至还不如当年的你。”
　　“我知道即使当年的你还小，即使你谁都没说，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在树屋里发生的那件事。”
　　“你为什么没有说出去？是因为想借此换个生存的机会？也挺好，自那以后，每每看到你，我都能欣赏到你那暗自担惊受怕的眼神。就算你隐藏得再好，我也能看透你内心深处的恐惧，恐惧着不知何时将再次降临的死神。”
　　燕霆说话的回声在室内嗡嗡作响，那些恐怖话语和回声混杂在一起，令燕泠本就混沌的脑子愈发无法理清思绪。
　　到底哪句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又到底哪句，是燕霆想让他听到的答案？
　　“这次你又是为什么要跳出来作死？十八年过去了，你已经忍耐了十八年，又为什么突然开始查我？”
　　“我想你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想把我彻底掰倒，想结束永远生活在恐惧中的日子，对吗？”
　　“不过你这种自撞枪口的计划实在是太愚蠢了，你以为，只要在院子里找到尸体，就能治我的罪吗？”
　　燕泠彻底放弃了用混沌的脑子去跟上他哥的节奏，只暗暗期望药效快些过去，期望他的后招快些到来。
　　果然让小悠远程操作还是不够保险……
　　如果那家伙一时犯傻，没按计划行事，他就完蛋了。
　　“还是说，你想跟我正面对抗？”燕霆的自言自语终于到达尾声，他从沙发上站起，上前几步，在燕泠面前俯身凑近。
　　脖子上覆盖上了一双有力的大手。
　　十八年前那种恐惧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再次降落。
　　只是不同于上次，那双手已从颤抖和冰凉，转为镇定和炽热。岁月、经验，使得它从初涉禁区的新手，蜕变为老练的连环杀人凶手。
　　大手慢慢收紧。
　　本就恍惚的精神瞬间就因缺氧而变得虚无缥缈，体感在缓缓丧失，只剩脖颈间无与伦比的压力，以及无法呼吸的痛苦。
　　十八年前的树屋里，也是这样的……
　　当时的他仰望着树屋的尖顶，两排斜向的木材在中央汇集，吊灯随风摇晃。生理性眼泪逐渐充盈眼眶，吊灯、木材变得模糊不清，一如今天他也看不清头顶到底是什么。
　　“让我在这里……了结十八年前的未尽之事。”
　　恶魔的低语从即将彻底丧失的体感中间强行挤入，留下就连死亡也难以磨灭掉的印记。
　　十八年前的他，是怎么逃脱恶魔之手的？
　　燕泠在窒息的边缘竭力回忆着。
　　那时候，是恶魔自己松的手……恶魔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恶魔害怕了，退缩了，因为恶魔还不是完全的恶魔。
　　可今次，习惯了杀戮的恶魔，还会再度松手吗？
　　“呯！”
　　影音室沉重的大门被人猛力撞开，惊慌的声音厉声叫道：“霆少，警察来了！快走！”
　　那双手松了。
　　燕泠甚至都不知自己有没有呼吸，应该是自主的生理反应，他在无意识中吸了一口气，立即就被猛然冲入的空气呛得干咳不止。
　　刚挪开的手略一迟疑，又攀附上他的肩头。
　　“霆少快！警察已经到停车场了！我们只有不到二十秒的时间走人！”
　　那双手终于是彻底离开了，伴随着一阵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
　　燕泠开始深深浅浅呼吸起来，他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思维也还在混沌当中，但他隐隐约约明白，是他的后招起了效。
　　两三分钟后，又有什么人撞破大门，伴随着一声：“在这！”视野中灯光大亮，人影攒动。
　　又半分钟后，某个熟悉的声音染着哭腔，扑到了他身边：“泠哥！呜呜呜……”
　　他的后招……来了。
　　“打120了吗？快、快打个120！不不不算了，这里太偏僻，还是用警车送他去医院。泠少，泠少你还好吗？”
　　身上桎梏他的绳索在解除，有什么人在搓揉他僵硬的双手，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尚且无法自控的身躯。
　　“别，先别去医院。”他挣扎着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只有那个支撑着他身体的人听见了。
　　“他说先别去医院！”虞清悠忙朝警察打手势。
　　“别去医院？为什么？”
　　“呃……”虞清悠也不知道，她只是忠实地转述燕泠的话而已。
　　好在燕泠和缓了些，身体还难以动弹，但嘴已经可以说话。
　　“……钱叔。”燕泠辨认清楚面前的警察，正是与燕家交好的钱有强：“刚才有三个陌生人在我家花园里挖地，好像在挖什么东西。就是他们绑的我，你可千万得帮我查清楚，太危险了。”
　　“你放心，你放心！”钱有强满口答应，脸上带着种义不容辞的表情，当即就把命令传达了下去。
　　他带的那一干手下分成两拨，一拨去追嫌犯，一拨拿上各式工具，跑到花园里大挖特挖起来。
　　燕泠又缓了会儿，在虞清悠坚持不懈的搓手下，总算能勉强掌控身体。他左边搭着虞清悠，右边搭着钱有强，蹒跚着爬上楼梯，走到花园。
　　大约是虞清悠报警的时候强调了“燕家”，钱有强足足带来二十多个手下，分出一半去追人，也还有十几个留下挖花园。有领导在旁监督，年轻力壮的小警察们效率奇高，分分钟就把花园掘了个遍，然后，发现了异常。
　　“报告，这里有东西！”有小警察打报告。
　　钱有强跑过去瞅了两眼，神色变得异常凝重：“往下挖！”
　　虞清悠拖过来一张户外椅，让燕泠坐下休息，她大致能猜到，挖着的东西很可能是宛琳姐的尸体，只是已经埋了那么久，不知能不能辨认出来。
　　俩人静候片刻，那头十几个人的连番挖掘已初见成效。
　　“报告，共挖出两具尸骨！”
　　虞清悠差点没喷出来。
　　两……两具？！
　　还一个是谁啊？
　　莫非是某位私奔失踪的未婚妻？
　　“鉴定是一男一女！”
　　虞清悠又差点喷了。
　　尼玛这到底是谁跟谁啊！
　　就连燕泠都惊到坐不住，强撑起身，抓着虞清悠非要过去看现场。
　　现场被十几人包围着，站在外头看不真切，燕泠试图发声让钱有强领他进去，却发现喉咙不知不觉间肿了起来，压根说不出话。他忙朝虞清悠比划，虞清悠会意，喊了声钱叔，人墙总算让开些许，把其中的内容曝露在两人面前。
　　两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骸，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埋在坑底，别说辨认是谁了，连骨头都不甚完整。
　　“泠少，你这脖子很严重啊，还是快去医院吧？”钱有强看清燕泠青紫肿胀的脖子，被吓了一跳：“这儿就放心交给钱叔，啊，钱叔肯定给你查个清清楚楚。”
　　燕泠试图辨认的举动失败，不甘心地瞅了两眼，正欲离开，忽的发现什么。奈何他已无法出声，忙想找手机打字，结果手机也不见踪影，估计被弄晕的时候掉哪去了，情急之下，他直接伸手进虞清悠的裤袋里掏了她的手机。
　　钱有强困惑地看着他的反常举动。
　　燕泠飞速打完字，把手机屏幕亮给钱有强看。
　　——女尸穿的那件衣服，是香牌的高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