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墨月深

10、010、

　　燕泠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打开门，室内却没亮灯，也没有从厨房飘出的好闻的晚餐香味。他蹙起眉，抬手摁亮顶灯，视线扫过客厅空间。
　　是被打扫过的状态。
　　他转过身，沿楼梯上行至卧室，在内卫的台面上发现了两支廉价洗面奶。
　　但没有发现洗面奶的主人。
　　奇怪。
　　他只得又下来，在厨房倒了杯水，准备翻找一下冰箱，看某位生活助理是不是给他留了晚餐，然后有事出门去了。
　　就在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从休息室的门缝里，瞥见了蜷缩成一小团的生活助理。
　　奇怪的姿势。
　　……生理期？
　　他思忖片刻，回身热了杯牛奶，端着踱到休息室门口，对着半掩的门笃笃轻敲。
　　“不舒服吗？”他问：“热牛奶要不要？”
　　虞清悠赶紧抹脸，应声的时候没调节好，带出点还没咽下去的哭腔。她的脸腾的在黑暗中发热发烫，如若此时点亮灯光，肯定红得像猴子屁股。
　　燕泠听声音不太对劲，追问道：“怎么了？……你在哭？”
　　虞清悠尴尬得要命，搬到人家家里来哭算怎么回事，简直神经病。她忙把自己的脸和心情都收拾好，嗫嚅道：“就，就有点不适应。”
　　温热的牛奶杯递过来，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背。她下意识接过杯子，奶香味在她鼻下氤氲开，不知怎么就让她想到了妈妈的怀抱。
　　妈妈的温暖，妈妈的安全感。
　　燕泠没有点亮灯，而是就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光，盘腿在虞清悠身边坐下。他把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腿脚也保留出绅士的距离，杜绝了侵入人际交往空间的恶感。
　　“我忘了你还很小。”他说。
　　虞清悠吸吸鼻子：“我已经成年了。”
　　“你的表现比你的实际年龄成熟许多，我忘了你还是个需要依靠的小姑娘。”燕泠叹息道：“我这几天的说话语气态度也没有照拂到你，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可怕，毕竟我哥他又……”
　　虞清悠被他点中心事，不由赧然。不过她倒是不太怕燕泠，燕泠从头至尾的表现，都是本着种纯理性的态度，没有暴力、易怒人群的不可自控。她主要还是怕燕霆，怕被燕霆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后杀进空留她一人的别墅来。
　　当然对于燕泠，她也是有许多不解疑惑的。
　　“泠哥，我可以……问问吗？”她怯着声问。
　　燕泠道：“问什么？”
　　“我想问……嗯，就是‘不是第一次杀人’那个事。”
　　黑暗中，燕泠兀的沉默下来，就连呼吸都变得若有似无。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虞清悠都想说“算了吧我不问了”，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哥想杀的第一个人，是我。”
　　虞清悠：“！！！”
　　一瞬间的信息量之大，冲刷得虞清悠半晌冷静不下来。
　　弑弟。
　　但是弟弟没死。
　　并且弟弟也没有向外人道出，弟弟……还跟哥哥保持着最基本的表面交好？
　　等等，还有哪里不对。
　　——“我哥想杀的第一个人，是我。”
　　所以后面难道还有——“我哥想杀的第二个人，是XXX”？
　　“你还好吗，小悠？”燕泠久未听到她的回应，语气中带入了几分担心。
　　“他、他难道还杀过第二个吗？我是说，除你和宛琳姐之外？”虞清悠浑身都在发抖，激情杀人和杀人惯犯可是完全两种概念，面对一个有权有势的惯犯，那种毛骨悚然般颤栗的怵感，根本没法控制平复。
　　偏偏燕泠沉默片刻之后，坐实了她的猜测。
　　“可能。但我没有证据。”燕泠说：“先前我说的查些东西，就是打算查这个。”
　　虞清悠有一瞬间不想再管什么合同不合同，报警不报警，她只想逃，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她无端羡慕起躲在不知何处的婧婧，至少只要不出来乱招摇，还是安全的。
　　她觉得不能这样放任自己东想西想，与其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还不如把有关燕霆的所有讯息都详细打听清楚，攻其弱点，投其入狱。
　　她振奋精神，勉力问道：“他，他是怎么……”
　　“他是怎么想杀我？”燕泠替她把话补充完整。
　　“对、对。”
　　“……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六岁。我哥他有一天把我带到我家后花园的树屋里，想掐死我。不过他那时候也才十四岁，力气不大，精神又紧张，没确认我的死活就自己吓跑了。”
　　“为什么要杀我，我也不清楚，可能觉得我分去了爸妈的宠爱？或者只是单纯讨厌我。”燕泠的声调很低，低得像是在呜咽：“这事我谁都没说，没告诉爸妈，也没再对他提起，就好像我失忆了，好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我心底清楚的知道，我哥曾经想杀过我，或许现在还想杀我。我不敢同他亲近，又不敢表现出明显的疏离，每次与他接触时我有多提心吊胆，只有我自己明白。”
　　虞清悠张口结舌。
　　她真的难以想象，这种长年累月头顶悬着一把利刃，随时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丧命的生活，该怎么坚强地活下来。
　　不会被逼疯吗？
　　“挺……‘精彩’的吧？”燕泠低哑地笑了两声：“富二代的生活。”
　　可真是精彩得令人浑身发抖呢。
　　虞清悠放下手里的杯子，里面的牛奶已经差不多凉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徒劳又诚挚道：“泠哥别怕，我会帮你的。”
　　“心情好点了？”燕泠把压得过分低的声调恢复正常：“那明天开始就去学车。”
　　虞清悠：“……”
　　好你个资本家！

　　***

　　燕泠给虞清悠报的驾校一对一贵宾班，教练态度特别好，要不是年纪有点儿偏大，长相也有点儿抱歉，几乎可以拉去当牛郎。
　　虞清悠刚开始还以为她误会了惯有印象中，那些油腻又凶恶的教练，直至后来她才发现，是因为贵宾班比普通班价格贵三倍。
　　就说怎么开了一整个上午，车里都只有她自己，没人来跟她抢位。
　　“不错不错，小姑娘很有悟性！”教练夸她夸得跟花儿似的，就差说她天纵奇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虞清悠自己也感觉进步飞速，当然，跟教练各种夸她也有关系，如果是被骂一个上午，那她肯定没那个信心认为自己开得很好。
　　学了没几天，她就腰板挺得笔直，自信心爆棚，别说燕泠给她定的暑假考出驾照的期限，她当场就想去考场上崭露头角。
　　当然，知其真实水平的教练自是不敢放人，哄着劝着让她多学些时日，至少学一个月，再带她上考场。
　　这天虞清悠练完车回来给燕泠做晚餐，刚进门，就听他说需要她的身份证号码。她拿着证好奇地凑过去，就见他正在用手机买潜州欢乐大世界的门票。
　　欢乐大世界。
　　虞清悠恍惚了一瞬，那一瞬，她还以为燕泠要带她去欢乐大世界玩。
　　然后她又立马清醒了。
　　呸，怎么可能？
　　还不如说燕泠打算去考察欢乐大世界那片场地来得靠谱点。
　　她把身份证递给燕泠，看着他当场买了张门票，然后打电话给他那个工作助理小郭：“小郭，我买了两张欢乐大世界明天的门票，结果临时有事去不了，你带你女朋友去吧……放你一天假。”
　　虞清悠目睹他在自己面前娴熟地唬人，还一副真诚纯良的模样，仿佛真是遇上行程冲突，遗憾可惜不能成行。
　　简直叹为观止。
　　送完票，丫还带送个包包。他把虞清悠上次去美珑买的一个背包拿出来，说要送给小郭女朋友，让她明天背去欢乐大世界玩。
　　“这是……？”虞清悠倒不心疼包不包的，只是这操作，她着实看不明白。
　　“替身。”燕泠把背包随手一扔：“糊弄人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虞清悠歪了下脑袋，意思是明天他俩本尊要去某个容易引起燕霆怀疑的地方咯？
　　想想还挺刺激的，当然，也有点害怕。
　　隔天上午，两人早早出发，行驶往欢乐大世界而去。当然，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在另一处——位于欢乐大世界隔壁的风景区怀古山。
　　欢乐大世界隔壁的怀古山风景区，除去看风景之外，还有些符合场地的游乐项目。比如赛马场、射箭场之类，也有农家乐摘菜庄园，钓鱼捉虾的小溪。能作为特色吸引游客的，或许是山顶上的蹦极，四十米高度，蹦入群山怀抱当中，还挺少见。
　　只是旁边有个大型游乐园后，这里的客流量就显得可怜巴巴起来。
　　会放着游乐园不去而转向这里的，要么是稚子年幼身高不够的一家人，要么是以疗养散心为主的中老年人，极少会有年轻人舍弃热闹，跑来体验大自然。
　　夏季天热，溪水树荫对人的吸引力不小，又是周末时间，有零散的游客在怀古山售票处排队购票。
　　售票处只开了两个窗口，反正很空闲，售票员就在那儿慢悠悠收钱给票，虞清悠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承担起跑腿的重任，就见燕泠唰的抽出五张百元大钞，神态自若地塞进了购票窗口内。
　　虞清悠：“……”
　　旁边招牌上写得明明白白。
　　怀古山成人票票价：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