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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魔头伤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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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昼便咽下在口中含了许久的温酒，苦涩滑入腹中，热不了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是孤儿，生下来的年月也不好，妖魔吃人，我父母估计被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风声萧瑟，他艰难的吞咽
“我尚在襁褓之时，被一个老瘸子捡到，他说他没名字，我就一直叫他老瘸子。我没家没祖，他带着我一边逃亡，一边沿途打听，才知我姓阮。说来巧；我生下来一口气没上来，哭不出声。捡到我那天，正值黎明破晓，我喘过气时，和天一起响的。就给我起名为‘昼\'。”
“老瘸子侧耳旁听，说是缘分，就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抱着我狂奔，一跑，是六年。”
说完，阮昼合眼，满目血腥
“那时候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地上堆的全是人皮，残骸。污脏的血……脑浆……遍地皆是，甚至，无处下脚。”
阮昼眼底，似乎还能看到童年血影，嗅到铁一般味道的血、还有一脚踩上去“吧唧”响的人皮，从人皮下渗出来的肠子，肝脏，脑干……
“可习以为常了，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周围死的人太多了，我每一个认识的朋友，第二日都会不见，毫无例外。每当这时，老瘸子就又拉着我跑，我记得自己每天都在跑，就好像没有尽头。”
“老瘸子说；给我取个贱名，好养活。狗蛋铁柱什么的他都嫌不够，干脆直接叫我贱人。”
楚坅：“……”
阮昼自顾自的笑：“很难听对吧？我也觉得。”
“再后来，老瘸子腿一蹬，死了。”
楚坅小心问：“为什么？”
阮昼：“很简单啊，他被魔物吃了。”
“……”
阮昼神色轻松欢快，似乎不在意。
可他自己记的好清楚；那日的老瘸子用干枯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干哑，说
“我不是教你数数？你数，一边数一边拼命往前跑，就像咱俩赛跑一样。等你数完一百个数，回头，老瘸子我就在后头。”
瘸子脸上皱纹细密的分布，沟壑里面嵌着因为太干燥掉下来的皮。他身后是魔物嘶吼着奔来的声音。瘸子便使劲把瘦弱的少年往前推。阮昼不知道饿了那么久的他哪儿来的劲儿。老瘸子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风箱的拉锯声
“跑！”
阮昼哭，大声哭嚎着往前跑，想甩掉后面传来的凄厉惨叫声。可血味和飞溅的肉泥，吞嚼声像索命的恶鬼，在他耳边萦绕，随时准备张开腥臭的犬牙将他撕碎。
阮昼才十岁，他害怕了，真的好怕……
不知道跑了多久，喉咙里泛起甜味，跑到他一下跌坐在地。阮昼回头，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一株光秃秃病树。
他再也遏制不了，哭的撕心裂肺，声声凄厉
“老瘸子！！！你人呢？！啊？！………”
小孩儿无助的痛哭，头疼欲裂，狼狈不堪的伏在地上。茫茫天地间，寒鸦不耐烦的叫，聒噪的落在树上。
铅灰色的天边晕染着斜阳，勾勒出血的颜色。
他哭到晕厥，也没有一个人帮他，老瘸子不在后面，也再也没有人拍拍他的后脑勺，喊他“贱人”跟他一起赛跑了。
过了许久，阮昼哭累了，他死一般躺在时间长河里，眼神空洞，也痛的麻木，他这才想起来
哦，是了，老瘸子腿不好，怎么可能追的上自己呢？怪他自己，跑的太快了，也没等等。
——楚坅抬眼，问他：“你……还好吗？”
阮昼被拉回神，摇头，失神片刻，灌下一口酒，继续说
“再后来，我流离失所，流亡时，被盅圆门的看上，他们说我灵根颇慧，资质逆天，稍加修炼，天下第一指日可待。”
楚坅讶然：“盅圆门？五年前散了的？”
阮昼：“不错。他们将我领回去，给我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除了日日修炼幸苦，其余的生活相比以前，简直是天堂。我现在还记得，那里仙门口的一块圆石；雕的是仙鹤祥云呈福图，很好看。”
楚坅说：“那你为何……”
阮昼身子往后一靠，用手撑着，抬眼看见夜朗星稀
“为何入魔？因为我灵根太好了，师门内总有人心怀不轨，我那位大师兄，平日什么好吃的都给我……”
他冷笑：“竟是为了我那一身灵根。”
“他日日与我一同修炼，有时一起偷偷跑出去，师父责怪时，他也会替我求情，也怪我傻，半分没看出他的心思。”
“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又找到家了。”
“可他有一次，突然劝我喝下一碗凉茶。我昏昏沉沉，就睡了很久，梦中身上似乎很疼，到处都在流血。可是我废了所有力气，就是醒不来。”说着，他很轻的颤抖起来
“是真的很疼……全身上下，疼的像有人把我刨开，一点点剜出血肉……”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一顿，不由呼吸一滞。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痛苦害怕的要命，直到睁开眼，也觉得像幻境。醒来之时，我在盅圆门的秘密水牢里。”
——“哗啦”
沉重铁链被抬起，带起的水声寒入肺腑，冰冷的水珠溅在脸上，像针扎。
阮昼身形单薄，墨色的里衫早被血和水浸透，他瑟瑟发抖，眉眼苍白，嘴唇发紫，浑身颤的厉害。艰难睁开被血粘住的眼皮，他阴影看见一道身影，声线虚弱
“师哥……是你吗？”
水牢里阴暗潮湿，空气里的血腥味萦绕鼻尖，好像之前那段茹毛饮血的岁月。他不想回去了……这般想着，少年瘦弱的肩膀，颤的好像铁链都拖不住，无意识想找个依靠，声音也带着哭腔
“师哥……师哥你救我……这里好冷……好冷啊……”
他被泡了将近一个月，下身一遍遍被水淹没，早就肿的没了知觉。平日里看着瘦弱单薄，清秀好看的少年此时已经被泡的像块海绵，肿胀的不能看。
血在水池里晕开，将一池寒水染红，像洇出红色的墨迹，一点点舒展开，开出一朵朵冥界才有的彼岸花。他嗓子干涸，身上的伤口疼的让人喘不过气，可阮昼还是唤
“师哥……”
他那平日里温柔的师哥，脸上神色依旧，眸底似乎划过一闪即逝的不忍，衣袍被水牢里一处小窗里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阿昼。没事的，师哥在呢。”
阮昼有气无力，抬眼看着他坦然的身影，仰视着，心中痛苦无声的嘶吼，口中却半分也喊不起来，只能嗓音涩涩道
“师哥……这里好黑，我想出去，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师兄脸上终于绷不住，皲裂，近乎扭曲的陡然狠声
“喊什么？！你已经入魔了！脏东西！还想让我拉你？！痴心妄想！”
阮昼无力垂下头，嘴角扯出的笑意牵强，嘴角开裂，两道血迹狼狈的顺着脸颊滑落，像两道血泪，他心中了然，眼看着两滴血滴在深幽不见底的水面，扑面而来的寒气入骨。
“师哥……为什么？我是……好人啊……”
他想蹲下，捧着自己的脸，遮住血色的狼狈，可这个角度，再怎么如蝼蚁般躲藏，也逃不过师兄的睥睨。
“因为我很快就要臻化境了，但是可惜我灵根太差，我不甘心。”他声音飘渺，被风带起，淡淡飘进阮昼心里，挖开他血淋淋的心脏
“我不信，我不信。”
阮昼摇头，手上的铁链疯狂又沉默无力的晃动
他不相信师兄会这么对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入魔。
偌大的恐惧和无力席卷而来，让他忘了身上的痛，却刻骨铭心。
师兄叹气：“你好自为之。”说完，他转身就走，潇洒的如同过客，不过来垂怜垂怜他这只可怜的乞儿。
阮昼崩溃，可是他一句话也吼不出来，两只手像垂死之人，生命最后的铺白挣扎，死死抓着铁链，喉间“嗬嗬”响，眼泪和着红，苍白的往下落
他是好人啊！为什么他就要入魔！他就要死？！他做错了什么？！
——没做错什么，贱命一条而已。
空白的脑海里炸出平静的一句话，轻而易举的碾碎他所有的嘶吼。阮昼突然没力气了，不想挣扎了，他一个机灵，跪在水里，跪死了少年心，跪碎了信赖。
水里很凉，远比不上他心里凉。
——水牢里日复一日的暗无天日，看不见墙头探出的春，看不见每日如旧升起的旭日。月光打碎影子，投在水里
就连月亮也不愿意给他一个完整的影子。
阮昼自嘲：你好卑微啊。
那日月光惨白，他似乎睡的很早，也很沉，只能听见一声声兵荒马乱，说什么来着？
“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
好像是这么喊的。
很久以后，声音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留着他就是个祸害，败坏我盅圆门的百年道德！！依我看……他既然入魔，又作恶杀人。我们就把他扔在忘川河自生自灭！！”
不要。
但可惜别人听不到。
——阮昼还是笑笑：“我魔发，杀了他。他们觉得我是祸害，败坏了名声。顺其自然的，我就该死。”
说完，他喝酒润喉
“忘川河的周围是奈何桥，那里开了很多彼岸花，是红丝绒状的，妖冶的像血，很好看，摆渡的见我可怜，把我驮去魔界，路上问；”
“娃娃啊，你还这么小，怎么跑这儿来啦？来投胎啊？”
少年阮昼扒着船板，看着绿气森然，万鬼哭嚎的忘川河，冷的哆嗦
“我不能投胎，我入魔了。”
摆渡人“哦”了一声，像遗憾也像无可奈何，把他送到对岸。
——“魔界弱肉强食，我想活，只能拼命修炼魔道。”
阮昼像在思索，打眼看了看一旁沉默良久的楚坅，他侧颜安静，很像之前的自己。
所以啊，那千万拥趸俯首扣地的人潮，迎来的那个青年，眉目冷然，从不只是寥寥几行字道的清的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