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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魔头伤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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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坅害了病,阮昼只能和百里舟周旭三人一同前往村寨。
——因为去的早,赶巧人们对着昨夜狼藉垂泪完,匆匆忙忙升灶做饭,炊烟袅袅,沁入骨头,端的倒也是神清气爽。
几人寻了昨日那间茅屋,见外面无人,柴扉半掩,索性推门进屋。
屋子显然被收拾过了,后面的灶台吐着烟,“噼里啪啦”的柴火烧断生清脆,还有一股米香。
后面的妇女裹着头巾,瘦削的肩胛骨一突一突。听见有人,进来,还是继续忙活,头也不抬的招呼
“回来啦孩儿他爸?你先歇会儿,粥马上好。”
说着,女人用破破烂烂的勺搅拌着稀的不能再稀的粥。
阮昼还不待开口解释,破木门又被推开,从外面挤进来的男人浑身还冒着热气,扛着锄头,泥点子还往下滴,他用汗衫领口擦拭着头上的汗,哼哧哼哧的问
“婆娘!吃啥!”
妇人诧异的搁下勺:“不是说了吃粥?”
她话音未落,男人语调上扬,惊讶的放下锄头
“周将军??”
周旭起身:“是我。”
男人慌忙拉开长凳,用袖子擦了上面的土,忙道:“将军快坐。今日怎的突然来了?”
周旭示意他也坐下歇息。男人便把刨过地的锄头立在一边,一边窘迫的致歉,一边招呼生火的妇人端菜。
几碗冒着热气的稀粥端上,白丝丝的气儿熏的人心热。周旭搓了搓手。
男人扶着晃晃悠悠的桌角,跟女人说:“将军造访,快,再弄三碗荤油拌饭!”
阮昼三人进来,满满当当占了大半个屋子。眼见妇人应一声,急急忙又要去做饭。周旭“害”了一声,把忙活的两口子都拽着坐下
“忙啥?荤油不是稀罕东西?你们日子不好过,每日傍晚都要走,家里吃的开么?坐下。把你们小的也喊过来吃啊。”
说完,他摩挲着胡茬,冲躲在墙角偷看的小孩儿招手
“过来,吃饭。”
阮昼和百里舟俩自觉不吱声,在男人的热情如火下,狂喝两碗粟米粥。虽然米少的可怜,但架不住碗大汤多。阮昼便把男人递过来的递三碗又推了回去
“没事没事,你们家还有小孩儿,我老胳膊老腿,扛饿。”
男人睁大圆眼:“那不行!孩子随便吃点凑合一下就行,你们是周将军的朋友!哪儿能饿着你们?吃,吃。况且您看着年纪还没我家老大大,也是肚子装不下食儿的年纪,快多吃些。”
周旭闻言,一顿。
——老李家的孩子基本都去参军了,两口子说是为了报答元王他们的一饭之恩。可周旭混帐,没把人家孩子保护好,死的死,伤的伤。尤其老大,身子不好,他们那时忙于战乱,焦头烂额。也没怎太关注百姓,竟是把人家给活活饿死了。老大年纪轻轻,恐怕还没过二十,便没熬住林州的风沙,死的透透的了。
可老李头毫无怨言,反而对他们每月的赈灾粮食感恩戴德,老二老三一个个全被送上沙场。都牺牲了。
后来魔界结界破了一角,七司的全跑了出来,挑了这儿煞气最为浓重的村落,挨家挨户,害的家破人亡是小事。老李家的最后几个儿子女儿全喂了那些孽障。现在只剩下个最小的女儿。
可偏生这的人倔,死活不挪根,宁愿每日晚上一趟趟跑出去,早上再回来收拾一地狼藉,也不愿住安排好的帐子。周旭亲自,跑断了腿也说服不了他们。妖魔肆虐过的地方,怨气很重,尤其夜里,根本不能住人,庄稼更别提,种不起来。他们只能靠拨的赈灾粮勉强填饱肚子,可如此终究坐吃山空。元王也愁破脑袋没办法。
——老李头看出周旭的心思,无所谓的挥手:“将军莫要挂怀,陈年旧事了,是犬子命不好。”
周旭默然,许久,叹了口气,把墙角偷看的小女儿拉过来,抱在腿上喂粥。
妇人被提及伤心事,背过身,浑浊的眼睛掉出泪,污脏的袖口擦的皮肤都红了,也止不住眼泪。
眼瞧气氛僵硬,老李痛苦的扯扯嘴角,问周旭
“将军此次来,还是为了……劝我们离村?”他一顿,笑容苦涩
“对不住啊,我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人不能没根,打死也不能换地儿。我们就是老顽固,守旧。若是元王殿下难以维系我们的吃穿,那便不管了,饿死我们吧!都是我们自己找的,不怪你们,你们帮我们这么久,已经是活菩萨了。”
周旭替小女儿擦嘴,摇头:“不成,元王殿下怎能允许百姓饿死在眼皮子底下不管?”
男人也摇头,不说话。沉默又固执
僵持几番,还是阮昼开口:“是这样。我们此番来的目的,是想彻底清除这里的怨气。”
男人便回头,眼神错愕
“啥子怨气?”
阮昼搁下汤勺,清清嗓,开门见山,说:“咯咯……说来话长,主要是清除受过我……魔界妖魔作乱过的怨气,还需整个村子迁移,我想办法把这些晦气东西处理干净。各位就可以不用日日搬离村子,能安心长住了。”
老李云里雾里,头晕脑转,听了个大概,小心的问
“那那啥子怨气,是不是我儿?”
阮昼沉默
“可以说,是。”
在座都安静了。李夫人浑身颤抖,激动大喊
“不行!!你们要杀了我儿子!!”
阮昼起身,按捺住她,蹙眉,语调稍快
“听我说。令郎已经死了,这只能算他被魔化的一缕执念!”
说完,他咬牙,颧骨抖动
“我若不消灭,他身上的魔气会让他胎都投不了!”
情绪激动的妇人闻言,颓废的跌坐,失魂落魄的呢喃
“胎都投不了……”
阮昼看着目光空洞的夫妻二人,不知是不是周旭的错觉,他感觉阮昼的睫毛很轻的抖动了一下。
“你们是想让他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变成最凶厉的恶魔,谁也不认识的肆意屠杀所爱之人。还是好好投胎,下辈子平安喜乐?……”
他声音颤抖,喉咙干涩。
许久不作声的百里舟目光投向阮昼,满是担忧
“尊上……你……”
阮昼握拳,指甲快要嵌进肉里。颤抖着抬头,对李家夫妻说,也像对自己说
“我选不了,但你们好好想,不要害了他……”
说完,他拂袖而疾步去,身影湮没在黄沙里,显得苍白单薄。
周旭也蒙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阮昼情绪一瞬间爆发,又迅速回落。如同刚架在火炉上的沸水,刚有冲出天际之势,又猛地被拿下火炉,突然平静。
他几乎手足无措,没了注意,又见百里舟追了上去。叹过一口气,扶起李氏,安抚劝说几句,也阔步跟上。
晚霞落日,本想去看看的周旭,听闻元王忽然造访,只得无奈而去。
阮昼一个人拎了几坛上好的酒,坐着寂静无人的沙丘上,浑不知味儿般往嘴里灌。月色今夜不怜人,一针针刺着眼,剜着心。
百里舟遥遥看着他半卧沙丘,喝完一坛。轻手轻脚的遛回营帐……
——不知过了多久,阮昼喝的嘴里都没了味道,他闲懒的扔开酒坛,看着里面的残酒洒在地上落成斑驳的泪
懒得去瞧。
楚坅咳嗽着,坐在他旁边。
阮昼撇过头,蹙眉道:“你来作甚?病好了?”
楚坅:“歇了一日,好多了。”
阮昼曲着腿:“回去。这里冷,一会儿病加重。我不管你。”
楚坅自动忽略他的话,垂眼温吞:“昨夜……谢谢你。蜜饯很甜,药没那么苦了。”
阮昼索性甩了鞋履,一蹬,枕着手臂躺在地上,酝酿着醉意。
“不用谢我。我们是好朋友,你说的。”
言罢,他挑眼看楚坅。
楚坅还是穿一身素衣,系了件烟青色斗篷御寒。眼底沉寂
“那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阮昼有了几分醉意,轻嗤:“百里舟说的?”
楚坅矢口否认:“没有。”
阮昼醉醺醺,坐起身揽过他的肩,和他四目相对
“你说……你是自己来找我的,我就告诉你。”
楚坅缩了缩脖颈,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酒气喷了一鼻子。
——阮昼吃酒不显醉,即使喝的七荤八素,脸上依旧白净,什么也瞧不出来。
楚坅倏然对上一张俊脸,眸底深幽不见底。莫名其妙的心悸,慌忙后退,岔开话题,又问
“为什么非要我自己找你?”
阮昼呵呵笑:“因为爷开心啊。来,美人笑一个。”
楚坅:“……”
他洁身自好的给了阮昼一脚。
阮昼被踹翻在地,笑的更狂放,活像撒了癔症。
“哈哈哈哈……我被蹬了一脚……啊哈~!”
楚坅便不再理他,裹紧斗篷,抬头看起了月亮。
阮昼转头,看见他鼻尖被月光润的细腻雪白,轻声问
“坅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楚坅像没听见他亲昵的称呼,还是看着月亮泛着光圈的轮廓。塞北的月亮看得更辽阔,更远。浔州的却是掩映在碧水青城里,倒影在竹排旁,渔伯脚下的,是同一轮月亮。
良久,浔州的风吹来,楚坅往他身边凑近
“好的,你说罢,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