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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魔头心迹何处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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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万浪堤的破碎坍塌,罪过也绝不在只一窝蚁穴。
他当上魔头那些年,夜晚的醉生梦死无人知晓,他眼泪如伤布满脸庞的声音无人聆听。
“我每日喝酒,疯了似的喝酒,想灌醉麻痹自己。可惜无济于事,反而喝的越多,隔着层层酒雾后,仍旧是数不清的黑夜和恐惧。仇也没处报啊,我就想,自己是不是不该活着?”
阮昼又喝醉了,他盯着楚坅的眼睛
“我烂命一条,活着是不是很碍你们的眼?”
楚坅心下噎的难受:“没有。”
阮昼认真,眼眸深不见底:“有的,我早知道就死了。不过我就要魂飞魄散不得投胎。”
他叹口气:“好可惜。”
——阮昼怕疼。他本以为自己把心底的伤裸露在外,任人划上几道,捅上两刀,虽然当时痛不欲生。可他想;时间久了,血淋淋的伤口就会结痂,就不疼了。阮昼自我催眠了一百年,可伤口即使结痂,他却悲哀的发现,还是会疼。揭开伤疤,里面的血藏不掉,只会愈攒愈多,在笑颜下化脓,腐烂。
楚坅只觉无力:“走……我……我给你泡碗茶醒酒……”
阮昼彻底醉了,撒酒疯,转身捧着他的脸,微微侧头,认真的好似楚坅眼里有什么星辰
“我没醉,真的没醉。不信,我给你唱歌。”
楚坅顺势按住他的嘴:“别唱。”
“嗯?”阮昼吹胡子瞪眼,挥挥手道:“那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言罢,他拉起人的手,飞身蹿上一座营帐的顶部。楚坅堪堪立住身,看着地面有些眩晕
“来这作甚?”
阮昼不言,回头一笑。突然揽过他的腰,一个跃身跳下圆顶。楚坅惊呆了,握着阮昼那只冰凉的手不禁抓的更紧。
“砰。”随着阮昼的一声叹息,他俩结结实实落在地上。阮昼提前就做好准备,垫在楚坅身下,巨大的冲击差点没把他骨头压散架。
“噗……哈哈……”阮昼抱住伏在他身上的楚坅,疯子撒癔一样笑的浑身颤抖,直到唇齿染血才停下,他问还没缓过来的楚坅
“你摔着没?痛不痛?”
楚坅惊然,准备从他身上下来,却被捉住
“我摔着了,好疼……疼死了……”
楚坅慌忙:“那你回帐,我去帮你找军医……”
阮昼打断:“不用。你安慰安慰哄哄我,我就好了。”
楚坅:“……我送你回去。”
阮昼却醉醺醺,成了泼皮无赖,非把人家拽下来,凑到跟前,看了半天,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楚坅彻底呆立,随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
随着一声清脆的皮肉相碰声,阮昼委屈的像那个被亲的
“又不是姑娘家家!亲一口打我干嘛?!”
然后,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狠,把魔头扇断片了。
——第二日,百里舟抬起头,看着阮昼捂头痛呼,言简意赅
“尊上,您昨日醉了。不仅从营帐顶跳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还强吻了人家充忠阁的圣子。”
阮昼:“……!!!”
“不可能!我酒品很好!”
百里舟不屑,置若罔闻,说:“尊上您苦恋未果,也不至于乘酒装疯直接上嘴啊,多损英明形象?”
阮昼翻身下床,头疼脑热的倒了杯凉茶灌下去,茶水很快顺着脖颈滑下,淌到领子里。冰凉刺人,总算清醒些。
周旭撩帘进来,禇红的里衣外套了件轻铠,身上还冒着丝丝寒气。他进来看清阮昼后,立在原地
“老阮,你……你脸……”
阮昼摸上脸颊:“怎么了?”
百里舟贴心的递上铜镜。
片刻后,镜子被摔碎,魔头颤抖着问,“还真……真……”
百里舟扶上自己的心口,点点头。
阮昼忙忙穿好衣服,拔腿就跑。周旭握了握掌心,喊:“哪去?”
阮昼遥遥回:“昨日的村子。”周旭这才想起正事儿没说,也急步跟上,走到他跟前才说
“忘了跟你说,李家村的人同意了,他们先搬出来,你去处理处理,然后他们再回来继续住。”
阮昼颔首答应,“那意思,今日还不用去?先让他们搬?”
周旭答,“对。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浔州?”
阮昼掐掐日子,“大约五日后。”
“我们也要部署与梁王交战之事,恐怕过了五日也要忙了,走,今日带你快活快活。”
阮昼便提了靴子穿好,想想也无处去,便同意下来。
周旭带着他,七拐八绕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到了一处市井。这里的栋栋建筑都修的极高,默默矗立,快和天交在一起,人们却热闹的与这地方格格不入。阮昼仰望着一处小楼,那里的招徕顾客的风旗显然挂了很久,陈旧的摇曳,风沙掠过,扬起的黄土像给这地方上色,瓦檐上的尘土清晰可见,这画面不是墨白相间的清甜江南墨水话,是天然的肃杀之气,颗粒感极强的点缀的沙场。震撼之余,下面的人来人往的热闹喧哗,又像国泰民安。
周旭解释:“虽战火狼烟漫天,但元王殿下注重百姓生存,这些地方的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战事时,经常来吃些酒,逛逛。”
阮昼突然问:“你是水乡人,这里也住的好?”
周旭说:“有什么不好?习惯就好,况且看着我们每个经过的城池血腥少,百姓多,我就高兴。”
“殿下是好殿下,一定会还这江山万里,风采如旧。”
说罢,他引着阮昼进了一家酒馆,两人靠窗而坐。
昨夜喝的太多,周旭就点了一盘牛肉,要过两壶好茶。等菜齐全上桌,他递给阮昼一碗打好的茶,说
“你喜欢人家那个圣子?”
阮昼笑,接过茶抿一口:“想什么呢?我撒酒疯不行?”
周旭撂嘴,细长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肉。“你看我信不信?人家生病,你跟个狗腿子一样觉也不睡的跟着,还非缠着给人家讲故事。当我傻?这么个事还看不清呢?”
阮昼睨他:“你多大?还跟我装。”
周旭翘腿:“我是你爹。”
阮昼说:“我爹两百年前早被啃了,现在胎都轮了两回了,你想当我不拦。”
周旭不说了,也啜口茶,把着碗唇道:“你好好说,是不是喜欢人家?”
阮昼搁下木箸,“我个烂人,谈什么喜欢?”
周将军看眼窗外,摩挲着桌子上的纹路,闻言抬过眼,追问:“你烂哪儿了?”
阮昼撑着桌,倾身:“两百年了,是我不配了。他一个圣子,没必要,也不会跟我耗。”
周旭瞥他:“这么笃定?”
须臾,对面的人叹口气,坐回去,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淡淡的说:“那我也问你,我真有心思又如何?将死之人,配有心么?”
周旭目光陡然狠厉,像气愤“你活的好好的!”
阮昼也瞧他,目光毫不退让:“魔气入体,我虽极力控制,但魔化逃无可逃,届时我就是个谁也不认识的疯子,会杀人,会吃人,会是一个真正的魔头,不要我自我了断,正派会把我千刀万剐。”
“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他话音落下,一场无声的博弈也落幕,周旭败阵,坐回去,显得苍白无力。
人若向死而生,谁人能救他?
阮昼自始至终,平静的好像与他无关,看着沙尘里的岁月静好,不禁自嘲
“我还配有心吗?”
他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难看的要死,又怎么好意思再递给别人,让别人接着?
他自漂泊人间。来时也罢,归处也好,忘川的水他从来都淌不过去。
纵使笑如春风,也逃不过注定的寒冬。
——阮昼想;能怎么办呢?纵然真的有什么心思,也该藏的好好的,乘最后的年月与惦念之人在一起,最后干干净净一身走。伤自己就好了,不用连累那人。
何时?何时他已经忘了当时为了生拼命的修炼?忘了野蛮生长的荒草也可萋萋?一心向死。也忘了某日黎明破晓,响亮的婴啼直冲汉霄,也曾有人侧耳垂听,对生命的宣言。有个瘸老头,曾拉着他的小手,告诉他要活的好好的。
他不恨任何人,本以为可以潇潇洒洒,可心是肉长的,也还是会舍不得。
——阮昼心中百转,回首时还是笑说:“走吧,再去逛逛。”
于是,两人出了酒馆。阮昼若无其事,四处看着小摊贩。打包一碗馄饨带回去。
周旭看见他没事,心底叹口气,说,“浔州的重王还好么?”
阮昼侧头:“突然问这个?”
周旭“嗯”了一声,解释道:“元王殿下与他有些交情,我顺带一提。”
阮昼便说,“重王会护百姓,在浔州偏安一隅,任凭别人乱。可是应该总会受影响吧?”
周旭应道:“也是,世事如此嘛。”
两人皆是无言。阮昼心中憋的难受;他刚刚和周旭吼那一嗓子,算把自己心里那层朦胧的纸捅破了。他觉得自己脏,脏的很,可龌龊的人惦记了月光,以后怎么面对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