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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驯狐 ...

  •   禅院家主名叫直毘人,倒是个看上去豪爽粗犷的年轻大汉,言行举止不似古板之人。只是……

      我在蒲团上端正跪坐着,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上方的老头子们。

      他们服装讲究体面、笑容和蔼可亲,注视我的目光中却有无法掩盖的贪婪。

      无营养的寒暄与介绍后,坐在最上面的灰发长老和蔼笑道:“理秋啊,这几年也是我们本家的疏忽,不仅与你父母疏远了,也没能把你早早接来培养……你有什么想法吗?”

      即使我看着地面,也能感受到他紧紧盯着我的、逼迫感极强的视线。

      “哼,”另一位长老发出了这种鼻音,“禅院真和那女人擅自与普通人结合,逐出本家也是活该,能把她女儿接回来也该是感恩戴德,还敢有什么想法?”

      灰发长老哈哈一笑,道:“你啊,说话也忒不客气了。真和那丫头,当年也是一时糊涂才触犯家规,但以老朽所见,此事当与理秋无关才是。”

      我冷眼看着他们一红一白两张脸谱唱得十分高兴,思绪飞速转动。

      我的母亲名为禅院真和……应该是违背了家族的命令与一位普通男性结合,从而被逐出了本家。只可惜造化弄人,这对小夫妻诞育的女儿却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

      戏剧化十足。

      上面人只见少女始终保持礼貌的温和微笑逐渐消失了。她略微低垂了眼睛,露出一个有些受伤的表情来:“长老言重了……”

      她又慢慢低下头去,惶恐地嗫嚅道:“家母曾在离家时叮嘱过,家族利益至上,她虽离本家十余年,却一日不敢忘却……理秋初来乍到,怎敢有冒犯的想法……”

      “哈哈,只是随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灰发长老不可置否,挥手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今日又在路上受了惊吓,还是早些歇息罢。”

      我眨眼,露出一个笑:“听凭长老吩咐。”

      我行了告别礼后,跟从着名义上的堂兄禅院直哉从谈话的厅堂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前面,木屐底扣在长廊上发出笃笃的清响,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格外清晰。

      在廊上等候我的侍女长见我和他出来,便低着头俯身鞠躬道:“直哉少爷,理秋小姐。”

      “是你负责她么,哈。”

      禅院直哉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语调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就好好负责吧……毕竟,她和你的女儿们可不一样。”

      “……少爷吩咐的是。”

      侍女长的头埋得更低,她的声音听起来麻木而冷漠,听起来完全不像在讨论和她孩子有关的话题。

      氛围很奇怪,这两个人似乎不太对付……?

      直觉……他们俩不能再继续讲下去了。我迅速抬手按住脸上被纱布贴住的伤口,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待禅院直哉转过头来,我顺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后退了半步低声道:“抱歉……”

      窘迫……和一丝微弱的期待。

      禅院直哉自以为敏锐地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了这些神情。他瞥了一眼这位堂妹脸侧贴着的纱布,瞳孔神经质地轻轻一缩。

      纱布上已经晕染开的鲜红痕迹,像一朵挣扎着开放的羸弱野花。

      听【炳】一番队的报告,那应该是一片斑驳细小的划伤。

      他不禁联想,玻璃碎片造成的伤口会如此难以愈合吗?还是说她被父母娇养得太贵重,连这点疼痛都不能忍受?

      禅院直哉忽然便起了兴致。

      他双手笼入袖中,语调轻佻倨傲,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女人就是娇贵,一点磕磕碰碰都受不住。果然也只能指望你好好学习侍奉礼仪了啊……可别辜负了这张出挑的面孔。”

      这位堂妹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被尖锐的语言刺伤、然后萎靡地伏下身去地抽泣。

      也许终究是女孩子家家脸皮薄的缘故,她苍白的面颊漫上难堪的红晕,但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安静地垂眼听他训话,像一尊沉默的瓷质仕女像。

      真奇怪啊,这人。

      小少爷不无疑惑地想,为什么她的表情那么顺从、却无端让人火大呢?

      他用挑剔的目光盯着他的堂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似乎能指出几个仪容上的错漏:襟边有一道很淡的血迹没有洗净、鬓边的发有些散乱了……

      有个声音在心底恶劣地挑拨他的火气:小肚鸡肠,有失风仪。

      禅院直哉烦躁地轻啧了一声,他转过脸去不再看那张安静的面孔,朝身边的侍女恶声道:“走了!”

      我掀起眼皮目送我的堂兄气急败坏离去时,想起W曾对我说的一句话。

      “披着温驯有礼的表皮,其实是个赌徒,表演家……啧,你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想,至少在此时此刻——她的话是对的。

      木头一样杵在前面的侍女长动了动。

      她抬头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躬身道:“……理秋小姐,您脸上的伤口,请允许我带您处理一下吧。”

      “啊……好。”

      有点在意料之外的是,被安排到的院落并不偏僻。从谈话的厅堂走到院里也只是一分钟的距离罢了。

      院落里的塘桥草木有浑然天成的秀丽气概,屋内摆设古朴别致,连被褥的铺设、茶具的摆放都很讲究。

      我想了想……确实,他们在我出身上大做文章的意图非常明显,若还克扣用度,恐怕会被质疑诚意了。

      侍女长动作轻柔地为我擦洗脸侧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我闭眼睛随便她倒腾,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位侍女长的女儿们在禅院家位置似乎很尴尬,就连这种锋芒不露的日常交谈都会被上位者拿来取笑。会是咒力低微的缘故吗……

      我想到另外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可能性。

      或者只是因为……生来就是女性……?

      还在思考着,侍女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今日的事,非常感谢您。”

      我依然闭着眼,仰起脸方便她贴纱布,温声道:“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便帮一把而已。”

      我明显感受到侍女长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装作没事一般轻柔而迅速地压上纱布。

      我睁开眼睛,只听见她低着头、带着一丝犹豫低声道:“您……以后尽量还是小心他的好。”

      噢,原来是想提醒我这个。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的指点。”

      侍女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躬身道:“请理秋小姐好生休息,妾便退下了。”

      我目送她提着药盒远去,按了按始终保持礼貌弧度、如今终于松懈下来的唇角。

      转身在床上倒下来,我钻进被褥里思考:那位直哉少爷,居然是会记仇的类型么?

      说起来,我岛似乎就没有这种一点就炸的记仇小狐狸,只有很懂事的、软绵绵的沃珀小姑娘铃兰……

      有点想摸铃兰的大尾巴……

      困意与疲倦上涌,大脑更是懒得去思考更多,我用被子蒙住脑袋,缩起来睡着了。

      做了一个可爱,的梦。

      我在给铃兰小朋友梳理尾巴上的毛毛。又软又厚的毛摸起来手感非常好,戳下去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凹坑,顺两把又恢复了原样。

      用细齿梳给她打理,会梳出细小杂乱的掉落绒毛,放在桌子上很快就能堆成一座小山。

      “谢谢博士,用这些的话就可以戳一个毛毡玩偶放在您的桌上啦!”

      沃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上有羞涩的笑容,她仰起脑袋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您会喜欢吗?”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会喜欢的。”

      也……一定会回到罗德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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