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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神龙不见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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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天际,一轮红日沿着地平线喷薄而出,霎时,便形成滚圆的火轮,高高升起。微黄的光辐如利剑般撕开了清晨的薄雾,给万物罩上一层灿烂的霞辉。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始于春。
司佑二十四年,三月初三。
尹固京都咸宁,天子脚下,帝君领地,繁华鼎盛自然不同别处。连街边要饭的丐帮弟子都带了丝莫名的倨傲,有人经过赏下一两个铜板,他们连眼皮都不抬,犹自晒着太阳捉虱子。
小棠背着个包袱,束发裹胸,穿了一袭鸡屎黄的短衫,优哉游哉的走在集市中。东瞅瞅,西望望,那一副土包子进城的表现,立时被一个偷儿盯上了。
随着人流,她走到了热闹的东大街,看到一幢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和隔邻店家低矮的瓦房相比,自是气派豪华非常。楼下设一道小门,门上挂了副对联,上书:宝塔镇河妖,天王盖地虎;横批:欺善霸恶。
盯着那外表雅致如同绣阁一般精巧的小楼,心下觉得委实怪异。此地,就是那赫赫有名的遥织坊。可看着门上这幅嚣张欠扁的对联,只会叫人想起江湖帮派的分舵或是镖局这类刀口上讨生活的行当,决计是想不到那精致繁复的丝织,衣物上去的。
正在她愁眉不展的当口,跟了三条街的偷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伸向她的包袱。
背上突然一空,小棠立时惊叫:“抓小偷啊!”
熙熙攘攘的市集上人声鼎沸,这正义的疾呼根本没几人听见。求人不如求己,她拔腿便追。那人似是一条泥鳅,在人流中左突右闪,小棠显是年岁大了,身体已经不适应这种变速奔跑的运动。追到最后早就气喘吁吁,两腿打颤。不得不撑着一边的青砖墙,对着小偷消失的地方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小贼,我咒你进屋撞鬼,出门掉坑,买鸡蛋永远没蛋黄!生儿子没小鸡鸡,生女儿没□□,全家都去做军妓!”
“噗!”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忍俊不禁的轻笑,她挑眉去看,入目的是一个少年。未及冠龄,长发只以布巾绑扎,身上一袭白色曲裾深衣,腰缠藕色锦带,下悬碧玉配饰,贵气天成。眉心一抹天生的朱砂红痣,像是神人无意间的一指,又像是精于红妆的人特意点绘,妖娆媚人。狭长的眼,瞳色是纯粹的墨黑,薄唇上勾出一道戏谑的弧度。
败家子?!
眼前少年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让她不经意的,忆起了珊瑚藤下向自己平展五指的少年。
“起来!”
声犹在耳,斯人已逝。
一眨眼,三年的光阴匆匆漫过。
若是,他还活着;今年,便是20了。
当日和秋若在碧川未一别后,小棠去了很多地方。做过跑堂,当过说书的,干过帮厨。照例说,这一路辛苦的她应攒了很多银子。遗憾的是,那倒霉的破财运还是如影随形,这一回,便是又叫那偷儿将她半年的积攒偷了个精光。
本是来遥织坊寻差事的,这下子,差事没寻到,反把银子给丢了。思及此,心下不由越发悲恸,小棠仰头长叹一声。
这期间,她回月香楼的次数屈指可数,妙仙子现下俨然半个鸨母,这样赎不赎身也无关紧要了;只是小棠钟情攒钱的毛病还是未改,那妙仙子也知她是个没财运的,为此劝过几次,眼见收效甚微只得作罢;自小一起长大的环佩也说过,她那个命格,既是有金山银山也是守不住的,只盼能寻个压得住的良人。
可惜,她这样的性子,这般的出身,便是有妙仙子那里万金的嫁妆,也是找不到人家要的。反倒是真正的陆芸娘,虽然顶着克夫的名头倒还是寻了个称心的上门女婿。连那日里她觉得近墨者黑的秋若,此时也成孩子他娘了。
至于碧川未的朱府,那已经是一个和她无关的世界。摸不着,听不见,于是,也便淡忘了。三年,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沉浸在过去思绪中的小棠无法自拔,不再管身边的少年,举步往后走去。
那少年见状也没多言语,径自往前,身旁亦步亦趋的跟了两个黑衣护卫。
“殿下,请!”
他抬了眸去看,知名堂三个洒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近两年江湖中新崛起的情报组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便是帝君后宫秘闻也能挖出来,凭着这种高、精、准的行事效率,逐渐成为同行业楚翘,。
一般而言,这种专司窃听跟踪,侵害人隐私;破坏别人家庭和睦;挑拨兄弟情谊、姐妹情深,从而触发人间惨剧的机构很容易树敌。更有被人操着板砖砍刀寻仇,上门泼粪贴大字报的危险。奇怪的是,时至今日,知名堂并未受过任何责难,连那看门的一条狗走出去,其他同类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有人传言,这是因为知名堂受了帝君暗地里的庇佑;再加上堂主西域魔派的出身,黑白两道自是忌惮万分。至于那些被害者,只敢在背地里扎个稻草人私下泄愤,而不敢上门挑衅。不过无奈的是泄愤还找不到对象,因这知名堂堂主轻易不示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极少,只知他号孤云公子,年方20,音色温婉,其余如身高长相便是个迷。
少年在知名堂匾额下静静站了片刻,一撩白袍跨过门槛。堂内早有专人迎立,望见他入内,恭谨的垂首:“殿下!”
“你们堂主呢?别是又避不见客吧!”
少年眉一挑,浑然天成的霸气压得那人喉头有些发紧,“……堂主,不在城内!”
“不在?你们堂主不是个喜欢出远门的性子吧!”少年自动在一边的红木圈椅上坐下,笑吟吟的回望他。
这一身白衫的少年,便是当今太子,段少泽。昔日里,坊间曾有传言:东都富,帝君颜,将军令,得三者人令天下。
东都富,说的就是身处碧川未富可敌国的朱家;将军令则是整个尹固的兵权——虎符;帝君颜,则是当今帝君的容貌。段少泽虽是帝君血脉,却并不十分肖乃父,只两人眉心那一点朱砂,位置颜色不差分毫。
“去和你们堂主说,他今日不出来,我便不走了!”连这脾性,也是不像帝君的。
“殿下……”那人抬袖抹了把汗,“这个!”
段少泽一拍身边的矮几,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他前日里竟说我好男风,现下这消息都在大内传的纷纷扬扬的了。他不出来给我个说法,今日里本殿下就拆了这知事堂。”
身后两个护卫闻言,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段少泽这个问题其实怪不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便是喜欢同太监玩在一处,13岁那年随帝后微服出游,被人抢了,因相貌太过清秀差点给人当小倌卖入鸭寮。就是那时,被知事堂的孤云公子所救。帝后为此感恩戴德,从而逼迫帝君为知事堂的情报事业保驾护航;从此,这小太子就把知事堂当了他宫外的别院,三不五时跑来找孤云公子厮混。
时值今日,他已是16岁了,还不急着选秀立妃,自是要被人当断袖的。
“殿下!”不知是不是他的威胁奏效,另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后堂传来,段少泽转眸望去。那人一袭黑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手中一柄无殇剑,青黑色的剑穗无风自扬。
“谢知同,把秦铮那个混蛋交出来!”
谢知同闻言微笑,拱手道:“殿下喜怒,公子此刻真是不在堂内。”
“我咒他进屋撞鬼,出门掉坑,买鸡蛋永远没蛋黄!”一张口,很顺溜的把刚刚从小棠那里听到的骂人话来了个现学现用。至于那太过生猛的后半段,他自动删减。
身后两个护卫闻言一脸黑线,连那谢知同也有些怔愣。
“还不肯出来,吴四。”他出声示意身后的黑衣护卫之一,“上房!”
“啊?”他怔了一下,上房?干吗?
“揭瓦,把这鬼地方给本殿下拆了!”段少泽眼眸冒火,已经看不出一点所谓的皇家仪态。
“殿下,公子真的不在!”谢知同不得不探身制止,“他去了遥织坊!”
“遥织坊?!”少年坐在椅子上,倨傲的扬着下巴,看着那一脸肃穆的男子。
“他去那鬼地方干什么?”
想起遥织坊那个彪悍的女人,庆太子段少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你是来见工的?”遥织坊的大师傅看着一副男装打扮的小棠,抱胸眯眼道:“你多大了?”
“小的今年二十有一了!”
“怎长的鸡仔一般?”
“小的家贫,爹死的早,全靠娘拉扯!”狗腿的搓手赔笑,这人在屋檐下,便是不能不低头。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娶亲了吗?”
“聘了,聘了!”
有鉴于前几次她扮男装引得人家大姑娘为了她寻死觅活,也就顺嘴撒了个谎。
“哦!那你可识字?”
“略通一二!”
“写两个字我瞅瞅!”
小棠低头写字的功夫,一个年轻公子从身边走过。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回头去望,那人一袭青色衣袍,头佩紫玉冠,半张脸融在光影中,看不真切。只是远远看着遥织坊的老板娘迎头向他走去,偎在他身侧,娇声道:“孤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