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戈壁滩涂

2、第 2 章

　　两人连下了五盘棋，窗外的雨也没有小的意思。这么大的雨，即使白月回得去，王妃也不愿意啊。于是，这晚，白月宿在了霖宛苑。
　　霖宛苑，是王妃的住处。
　　也不知是不是下棋下得累了还是怎么的，当白月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时一点都不觉得嘈杂而睡不着，相反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大脑的意识慢慢模糊了，仿佛陷入了迷雾之中。
　　白月知道她已经睡着了并且现在她在做梦。刚刚睡着的时候，白月只觉得身处在一片迷雾之中，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后来，迷雾渐渐散了，露出了高楼，大街，还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大河将她和高楼隔了开来，河里倒映着漫天繁星与那圆圆的月亮。她站在河的另一边看着这栋熟悉的楼。碧瓦朱檐，雕梁绣柱，层楼叠榭，正红的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掩古今”。在那二楼阁楼上，有无数年轻美貌的女子在招揽着来往的达官贵人，她们眼眸水光潋滟，媚眼如丝，偶尔莞尔一笑，轻轻丢下一朵娇花或一块芳香的手帕，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勾，便让无数人不可自拔地陷进这温柔乡里。而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无一不是身份高贵，腰缠万贯。
　　这个地方，白月很熟悉。毕竟在这里当了四年的花魁不是。
　　只是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会出现在梦里。
　　三年前，京城最近热闹的很，关于那些达官贵人的传闻那是一茬接一茬，连绵不断。像哪家的六十岁的老爷纳了一个比自家孙子还小五岁的小妾，那家小姐又被许给了纨绔子弟闹着要上吊，几个世家公子为了一个青楼头牌又打了起来，最终还是京兆尹的到来阻止了情况的恶化……这些传闻能传出来到底是有几分真假谁能知道，但民间百姓才不管这些，听到什么相信什么，即使添油加醋过，那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事情的真假他们为何要关心，与他们而言这些只是一些谈资罢了。
　　但要说这些传闻里最震惊的，过了许久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传闻里恐怕就有明王两月之内连娶娇妻美妾，妻是皇帝赐婚，户部尚书嫡长女，京城有名的第一才女，而这妾却是掩古今的头牌，白月姑娘。民间说法是这明王殿下以权势逼迫白月姑娘，所以白月姑娘才答应了。但又有人说，白月姑娘石榴裙下有多少达官贵人，明王虽然身份高贵，但是若是白月姑娘不愿意的话，谁又能逼了她去。众说纷纭，最后却又纷纷同情起了那刚刚嫁入明王府的明王妃。按说发生这样的事，皇帝也应对明王有所惩戒才对，但皇帝却并未说什么。
　　那天天空是湛蓝的，像一颗纯净的蓝宝石一般。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白月牵着明王的手走进这明王府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平静，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欣喜。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已经打扫一清，家具也都添置好了，一应俱全。白月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桌子，上面纤尘不染，而那被褥，帘子用的也是最好的料子。她看了一圈，转头对明王说：“这些都是殿下安排的吗？”明王道：“不是，这些王妃安排的！”白月听后吃惊不小，毕竟她这一进门，等于是让明王妃沦为了京城贵人的笑柄，民间的谈资。她在进府前便早已决定，安安稳稳的，不惹是非的过完剩下的年岁，对于这位王妃，即便她要刁难自己忍着便是，毕竟是自己欠她的。但没想到，这位王妃娘娘竟然亲自帮她安排好了房间。到底胸怀是真的博大还是想表现一下争宠呢？
　　白月身分低微，只知道这位明王妃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京城有名的第一才女，若不是选秀那年闹了鼠疫，而她又不幸患上了，被送到了乡下后，连床都无法下了，恐怕也有可能成为宫中嫔妃了。后来，皇帝见明王到了娶妻的年纪，便将这位才女赐婚给了明王。白月并没有见过这位才女，只看过她写的几首诗，知道她的名字，姜心月。
　　白月看着这个房间，又想了想她看过的那些诗，只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这个人恐怕连争宠都不屑吧！
　　她刚刚来到这儿，推说自己有些累，将明王殿下送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兀自出神。过了一会儿，她的侍女白雾进来道：“小姐，王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你的！”白月道：“快快将人情进来！”说完她已经站了起来，想好好的迎一下来人，表示尊敬。白雾领命后就出去请人去了。
　　她站在屋内，看着那些人捧着东西慢慢走了进来。为首的侍女穿着一袭缥碧色的衣衫，唇角勾起了笑容，显得平易近人，行走间，裙角微微晃动。这走得比一些大家闺秀还要出色。白月暗自道：“侍女都有这气质，那王妃娘娘不知要多出色呢！”侍女来到白月跟前，轻轻行了一礼，语气平缓的道：“白夫人，奴婢鸢飞，是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王妃娘娘命我送些东西来，希望白夫人别嫌弃！”
　　白月看着面前的人，记忆中的一个身影浮现了出来。她轻声道：“多谢王妃娘娘好意，那我便收下了。请姑娘回去告诉王妃娘娘，说我明日去向她请安！”说完，白月也行了一个礼。鸢飞命人放下了东西，道：“白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告诉王妃娘娘！”说完，她笑着行了个礼便带人离去了。
　　白月看着鸢飞离去的背影，和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
　　白月笑了笑，若真是，那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心里面想着事情，当天晚上她并没有睡好，一晚上她都在做梦，梦不好，她一直里面挣扎着想醒来，却一直沉浸在里面脱不了身，终于在卯时左右她醒了。此时外面已经蒙蒙亮了，在东边，太阳已经慢慢冒了头，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昨晚的月亮此时却并没有消失，还挂在天上，在放白的苍穹之上，多了几分苍白，少了几分皎洁。
　　白月起身，呼吸有些乱，额头上，脊背上都是冷汗。她重重的呼吸了几次，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外面守着的白雾听到了动静，掀开帘子，小声地问道：“小姐，您醒了吗？”白雾边说便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白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才道：“我醒了，吵醒你了！”白雾听到她的话，点燃了蜡烛，轻轻走到她身边，看着满头冷汗的白月道：“小姐，你又做噩梦了是吗？”说完，她掏出帕子帮白月擦了擦汗，同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想帮她顺顺气，触手时有些湿。冷汗浸透了白月的衣服。
　　白月又重重呼吸了几次，她的脸色此时也有些白，唇色也淡了许多。她闭上眼睛一边喘息一边摇了摇头。白雾不能做些什么，只能一边帮她擦着冷汗一边道：“没事了小姐，没事了小姐。”
　　过了一会，白月才睁开眼，看着白雾担心和关怀的表情与眼神，勾起淡淡的笑容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罢了！”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喘息，她的面部与四肢有些发麻，脊背此时也发冷，头也有些发昏。她轻轻拿过了白雾手中的，道：“我没事了，帮我倒杯水吧！”白雾看着她，急忙去取水了。白月抬头看了看帐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梦魇，阴魂不散。
　　她摇晃了下头，甩了甩手腕，接过了白雾递过来的水，一口饮尽。调整了一会儿，白月才彻底好了，呼吸也变得平缓，双手也并没有麻了。看着旁边的白雾，她道：“我没事了，你看！”她的语气平缓，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白雾仔细地端详着她，就像在看一件工艺品，细心认真，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看着她脸色和唇色不再如刚开始那般发白，她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道：“小姐没事了就好！”也许是太担心了，这个小姑娘眼角有些发红。白月摸了摸她的头，冲她笑了笑。
　　白雾比她小五岁，因为是个女孩子，别家里人嫌弃，要被卖进青楼里。白月那是恰好路过，便将她买了下来。当然，掩古今也是青楼，即便它比一般的秦楼楚馆要优越些，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所以那时白月只买了她，又给了她一些碎银，叫她去过自己的生活。谁知道这人竟然跟在她的轿子后面一直到了掩古今。白月下轿的时候，便看见她停在轿子后面不敢上前。小姑娘，怯生生地，应该是刚刚吓坏了吧！她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她道：“我给了你银子，你为什么还要跟上来？”她给她的钱足以让她好好的活一阵子了，而且她看这个女孩不像是那种什么也不会做，会饿死的样子。小姑娘将刚刚白月给她的钱拿了出来，往白月面前送去。白月看着她道：“你不要吗？”小姑娘点了点头，随后又一下子跪了下来。白月并没有接过，她轻轻将小姑娘给拉了起来道：“你收着吧！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姑娘看着她，道：“我不想要钱，你刚刚买了我，所以今后我听你的差遣！”
　　白月头上带着纱帽，小姑娘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仍然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道：“我爹娘都不喜欢我，等着他们将钱用完了，再次见到我时说不定又会将我卖了！”她的语气坚定，带着一些怨恨。白月看着这个小姑娘道：“你爹娘要将你卖进青楼，而你现在要我带你进的也是青楼！看见前面了吗？那是掩古今，京都第一秦楼楚馆。而你可知我是谁？”小姑娘好像听得有些懵了，木讷的摇了摇头。白月撩起了白纱，看着她道：“我是白月，掩古今的头牌！”说完，白月便放下了白纱，道：“小姑娘，拿着银子，去做一些想做的事，去做些生意也可，反正啊别让自己饿死就行！”说完，白月转身便要走了，谁知这小姑娘却拉住了她道：“我想跟着你，你买了我！”小姑娘语气执拗。此时周围的人都被这儿吸引了目光，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白月转过身来道：“你信不信我像你父母那样把你卖掉！”小姑娘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道：“不信！”
　　白月嫣然一笑道：“为什么不信！”
　　小姑娘也不讲道理，直接回道：“反正我就是不信！”
　　白月被她逗笑了，最后真的将她带回了掩古今。当天回去的时候，白月一度觉得自己疯了。后来，她给小姑娘重新起了个名儿，白雾。她也曾追问过为什么那个时候要跟着她。小姑娘说只是觉得在那个时候出手救了她又给了她银子走人的人不是坏人！白雾只说了这个，但白月知道她留下来的原因里还有感恩。
　　她在她身边很久了，就像妹妹一样。身为姐姐，她将白雾保护得很好。掩古今并没有污染了她！
　　安抚好了白雾，白月起来洗了个澡。夏季的早风没有带上热气，但是也不觉得冷。被风这么一吹，白月才真正觉得清爽了许多。她换上了一件碧落色的衣裙，簪上一只白玉兰蝴蝶簪，清新淡雅，低调美丽。她来到王妃所在的霖宛苑时，王妃还未梳洗好。丫鬟将她带了进去，奉上热茶。半炷香的功夫，王妃已经来了。
　　白月看着王妃徐徐走来，越来越近，她的一举一动处处透露着教养与礼节。她穿着一身欧碧色的衣裙，头发挽成朝云近香髻，配以白玉琉璃簪，一双丹凤眼中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唇角虽然勾着笑容，但是那笑并不达心底。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个美人，但最先看过去，只觉得这人气质当真轻尘脱俗,在这才能注意到这人那一等一的样貌。
　　白月早在看见她的时候便起了身，看着这位王妃娘娘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进来。当她走近时，她行了一个礼，王妃娘娘从身边走过看了她一眼后伸手扶了她一下，而后便往前继续走，坐在了主位上。白月走了几步，在王妃面前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道：“妾白月参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起身，亲手扶起了她，声音轻柔道：“起来吧，于我不必行那么大的礼。”白月起身，看着面前的人的模样，逐渐与记忆中的人像吻合，她笑着道：“是，王妃娘娘！”
　　那天，是白月第二次见她却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身份。
　　王妃美丽动人，知书达理，气质出众，这样的完美的人明王竟然……白月在心中苦笑。再看到她的一瞬，白月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要来明王府，为什么要给王妃娘娘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扰。想着想着，心里的愧疚就越多，甚至不敢抬头看着面前的王妃娘娘。
　　王妃也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她看着白月道：“妹妹怎么了？”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是却将正在出神的白月吓了一跳。白月抬起头看着王妃而后又低下了头道：“没什么，王妃娘娘唤我白月便可！”
　　“……”王妃看着面前微微低着头的人，眼中划过一丝困惑。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吓人的举动，那为什么这人感觉有些怕她呢？王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也没有多问，便直接开口道：“好，白月！”
　　听到王妃在叫自己，白月抬起了头，恰好看见王妃也正在看着自己。
　　她们二人四眼相对，王妃看着面前这人的模样，在心里赞叹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恐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王妃虽是女子，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掩古今花魁的名声她早就听过，白月既然能成为京都第一秦楼楚馆的魁首，光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显然还是不够的，毕竟美人很多而且终会迟暮。她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名声还赖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在话下。王妃曾经找过她的诗词，却是是一个有才之人。当然，她现在也只切实的体会到白月的诗词很出色，至于剩下的几样，之后她都一一印证，白月真是什么都会也什么都精。
　　王妃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有什么架子，也不会为了给自己立威而去刁难白月，而白月本就有些愧疚，此时对她就更是尊敬有礼。况且二人都是才女，闲聊也十分投机。
　　白月每天都会来请安，每次都会和王妃闲聊，聊的内容竟也不会重样。个月下来，两人倒熟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