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半夏生风

22、心疾

　　姐妹们跟着元嬷嬷过来一处没人的地儿，元嬷嬷拉着谢玉玑双手，将她好好打量一番。谢玉玑想起头回见面时，嬷嬷也是这样打量她。不过那时候嬷嬷眼光堪称审视，而此时却是慈爱又骄傲。

　　元嬷嬷笑着拍拍她手背，不住点头道：“好，是我教导出来的好姑娘。瞧瞧如今，多有个王妃的模样！”

　　谢玉玑依依不舍道：“嬷嬷，你能不能过两天再走呢？让我和姐姐们再陪陪您？”

　　元嬷嬷摇头道：“不啦不啦。我早就说要走的。结果那时，你家大夫人多次上门来求我教导你姐妹三个。我本不想来的，可你母亲为你姐妹三个着想，一直不肯放弃，我这才来的。”

　　谢玉珠羞愧道：“都是为着我先头惹了嬷嬷生气。”

　　元嬷嬷慈爱道：“好孩子，你也没做错。家里头出那样大的事，你头一个能想到为家族分忧，是好事，也是你母亲教导使然。只是你未经世事心性太急，还需磨炼。如今我瞧你倒沉稳许多，颇有几分你母亲当年风范，将来在家里必是个极有担当的主事人。”

　　谢玉珠面颊绯红，含笑谢过。元嬷嬷又看向谢玉璇，同样慈爱道：“好孩子，你是个心性柔婉的，性情又娇怯，又总忧愁多思，这是为着你母亲弟弟都不争气，连累你的缘故。可是你要知道，日子是自己过的，路呢是自己走的，你须得将心胸眼界都放开些，你的路才更宽阔些。”

　　谢玉璇双目含泪。元嬷嬷最后向谢玉玑道：“你是三姐妹里最小的一个，不成想却是最早出阁的。如今做了诰命夫人，不日又要做王妃，你的路看似荣华至极，实则却是最难走的。嬷嬷再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且记住一句：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莽撞。”

　　谢玉玑几乎哽咽出声。元嬷嬷又从怀袖中拿出三个绣得极精致的荷包，分别赠与她三人，道：“你们家里什么富贵都不缺，嬷嬷就不送那些俗物了。这是我亲手做的三个荷包，你们若肯闲暇时拿出来看一看，就算是想我啦。”

　　谢玉珠捧过荷包，不舍道：“嬷嬷，我们送您的那副字画，您可也装好了？那是我与玉璇所画，玉玑题词的，您也要记得常拿出来看看呀。”

　　元嬷嬷笑呵呵道：“回家去我就把它裱在墙头，日日都看，等看出个洞来，你们再给我画一幅。”

　　三姐妹破涕为笑，送元嬷嬷上了马车。这时其他家姑娘们也都围过来，最后为她送行。完毕等马车走远，一群人又少不得围过来再贺喜她一通，谢玉玑好容易才与两个姐姐上了自家马车。

　　谢玉玑双手扣在头上道：“快，快帮我摘了这冠子。”

　　谢玉珠道：“你再忍忍吧，马上就到家了。万一给人瞧见了，又要看咱们笑话。”

　　谢玉玑疑惑道：“谁看咱们笑话？”她见大姐面露余怒，便知肯定是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谢玉璇叹气道：“妹妹你不知道。先头我们刚来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她们看我们就好像在看笑话，看谢夫人更像是在看笑话，话里话外都在‘同情’我们谢家削爵，要么就是觉得姐姐你高攀了贤王。亏得谢夫人态度凛然，才一一将这些话给挡了回去。后来，她们见谢夫人不好惹，才不再多嘴。”

　　谢玉珠生气道：“这帮子人，当初咱们削爵，母亲遭了他们多少冷眼，今日还敢拿我谢家取笑。岂知我们这样人家，若不自毁，便难以从外头杀灭，总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她们怎么敢呢？”

　　谢玉玑冷笑道：“人情世故如此。今日我在宫里，也不比你们好受些。”于是将太后刁难、温贵妃羞辱一一道来，最后道：“我还是不信我生母会是这样的人。现在我只想知道，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谢玉珠道：“妹妹，旧事已过多年，你就算想知道，可若连太后都不肯透露，那就更没人能告诉你了。所幸来日甚长，还可以慢慢计较。倒是这个温贵妃——素来听说她得宠甚过昔日昭贵妃，想来当年也是视昭贵妃为敌的。昭贵妃的死，会不会也跟她有关系呢？”

　　谢玉玑想了想道：“不能够吧。温贵妃势大，可毕竟大不过皇后，昭贵妃既投奔了皇后去，皇后岂能容忍温贵妃剪去她一枚羽翼？”

　　谢玉珠道：“也是。不过后宫争斗向来复杂，前朝后宫一盘交错着，咱们猜也猜不清的。我只可惜昭贵妃必然去得太冤。若有一日，能查明她的死因就好了。”

　　谢玉璇哪里肯在这上头插话，略听了几句，便岔开嘴道：“瞧元嬷嬷送咱们的这个荷包，多好看呀。”

　　于是三个人均把荷包拿出来赏看，比较谁的最用心，就说明元嬷嬷最喜欢谁。

　　大姐玉珠的上头是牡丹花，红瓣绿叶，雍容无比。二姐玉璇的上头是一双鸳鸯，正轻轻依偎在荷叶下。谢玉玑的上头则是一枝兰花，正开得清雅。

　　玉璇红脸道：“为什么你们两个的都是花，单我的是一双鸳鸯呢？”

　　谢玉玑想这是因为元嬷嬷明白——她与大姐只要做自己便能成事，大姐艳丽高贵如牡丹，她则清雅傲然如兰花，可二姐不是——她性子太软，将来非得有个能与她成双遮雨之人，才能鼓起勇气往前走。

　　谢玉珠显然也看懂了，却即刻收住那微变神色，也不说破，而假作取笑妹妹道：“这定是元嬷嬷想看你出嫁了。真是可惜了，若是元嬷嬷晚走两天，说不定还能为你说一门亲事呢，可不就与三妹好事成双了？”

　　谢玉璇羞红了脸，拿帕子丢到姐姐身上。谢玉玑笑呵呵，一边将荷包捏来捏去，感受那上头绣得极好的丝线纹路。捏着捏着，却捏出不对劲来——两位姐姐的荷包里都是空的，只有她的，好似里头夹了一层东西般。

　　虽然极薄，不易察觉，但确实叫她给捏到了。

　　谢玉玑想，许是元嬷嬷格外疼爱她，绣线时用料多了些。不过因为心存疑惑，她打算回家后，再细细察看。

　　车子轱辘辘走过好一阵，最终停下了。只听谢夫人在外头轻敲窗框道：“姑娘们，到家了，下车。”

　　于是姐妹三个挽起手下了车。只等看见家门，谢玉玑心中终于长松一口气。今日在宫中与外头度过这般漫长时光，她觉得回家真好，她希望元嬷嬷也能尽快顺利回到老家，从此远离愁劳，颐养天年。

　　却在鞋履刚刚落地时，便看见谢家小厮骑马飞奔而来，口中喊着什么。这小厮原是她们派在后头，待清点了今日贵客们所送各样贺礼后，再看着马车一一送回来的。此时却这样跑来，谢夫人皱了眉。

　　三人都停下脚步，好奇怎么了。谢玉璇怯怯道：“不会是装礼的马车翻了罢？”这可是极不吉利的，也不好跟各家交待。

　　谢夫人瞥她一眼，道：“别胡说。”

　　哪料那小厮急马奔来，到了跟前儿便一骨碌翻身下马，气喘吁吁道：“夫人、姑娘们，不好了，那位元嬷嬷、她、她！”

　　谢玉玑上前一步，着急道：“你倒是说呀！”

　　小厮道：“说是还未出城，便在马车里犯了心疾，如今正在一家医馆子里躺着，已经不大好了，口中只喊着要见三姑娘您呐！”

　　谢玉玑顿如五雷轰顶，几乎失声喊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