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半夏生风

23、送聘

　　谢玉玑不信元嬷嬷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犯了心疾？她立即与谢夫人、两位姐姐一同上了马车往回奔，一路上心神不宁，不停催促着车子“快点再快点”。

　　莫非是方才沈氏和花氏劝酒劝得太过了？谢玉玑不由起了一丝疑心。沈氏今日举动的确反常，可她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让元嬷嬷能犯上心疾吗？

　　一时间心乱如麻，数千百个念头不停转过。等到了元嬷嬷所居医馆，她们立刻跳下马车进去，却见医馆里除了来回走动的几个伙计，再无他人，甚是冷清。这儿离方才那设宴的玉盈楼并不算远，怎地竟无一人赶来看望呢？

　　谢夫人如此问了前来报信的小厮。小厮战兢兢答道：“元嬷嬷折回时，贵客们早已散去，只有我还在这儿装车，所以撞见了。想着平日里咱们家跟元嬷嬷交好，这时候儿怎么也得给家里通报一声来瞧瞧。”

　　谢夫人道：“好！好聪明能干的一个小子，回去我必重重赏你。你且在这儿看着，我们进去瞧瞧。”

　　小厮欢天喜地答应了。只要能得了主母认可，他以后便不愁前程，只要好好儿做事便是了。

　　谢夫人与小厮说话的时候儿，谢玉玑姐妹们已经冲进了医馆。这医馆前头是坐堂诊病的地方，一道屏风后才是设有病榻。几人径直转过屏风，却见元嬷嬷正躺在一处病榻上，面色蜡黄，口中呜咽，一身暗色衣裳裹在身上，竟颇像寿衣。

　　谢玉玑惊吓不已，冲上去小声喊道：“嬷嬷！”

　　嬷嬷身边坐着的一位大夫，正在为她把脉诊治，见此怒道：“你们什么人呐？不管不顾就往里闯？惊扰了病人怎么办？”

　　谢玉珠含泪道：“大夫，对不起。这位嬷嬷与我们是旧相识，听说出事了，便赶来探望。她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长了一张拉长脸，天生看便横眉竖目的，道：“还能怎么？犯了心疾呗！说来也是，既是有心疾，就不该喝酒，还喝了这么多？我瞧她方才是不是还用了许多荤腥油辣之物？那这心疾想不犯都难呐！”

　　谢玉璇向来不敢在外头说话的，此时也哆嗦开口道：“这……元嬷嬷她自己……不知道吗？”

　　大夫道：“我哪知道她知不知道？你问错人了！”

　　谢玉璇没见过脾气这么不好的大夫，一时不敢吭声了。谢玉玑咬牙道：“怎么就嬷嬷一个人躺在这里？给她赶车的那小厮呢？”

　　大夫道：“跑了！他给老婆婆扛到这儿，就跑了！蹿得比兔子还快，跟谁要追杀他似的。”

　　谢玉玑与谢玉珠对视一眼，皆心中一动，这事定有蹊跷。偏这时候谢夫人也进来了，也听见了，便道：“我这就叫人去查。”

　　谢玉玑忙道：“母亲，要悄悄地查。那人要跑，没准儿是被被旁的人盯上了。”

　　谢夫人道：“这个自然。你们姐仨儿在这儿看着，我得去玉盈楼看看有什么端倪。”

　　谢玉璇怯声道：“母亲别走，我害怕。”

　　谢夫人道：“我儿，你不用怕，好歹你两个姐姐在呢。我且把六儿留给你们使唤。他有些身手，又聪明忠诚，是个可用之人。”

　　六儿便是方才赶去报信儿的小厮。这下谢玉璇便没那么怕了，只是还紧紧依偎在二位姐姐身旁，连元嬷嬷的病体也不敢多看一眼。

　　可她们的留下也并没起到什么作用。等到又过半个时辰，元嬷嬷在昏迷中咽了气。大夫说道：“不成了。离这儿三条街有做殡葬的人家，拉去埋了吧。”

　　……

　　姐妹三个等着谢夫人从玉盈楼回来，谢夫人叫小厮将元嬷嬷小心抱上马车，自己另雇一辆与女儿们坐着回府。她们得将元嬷嬷好生安葬了。

　　谢玉玑心里从未像现在这般恨过。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要这样害元嬷嬷，专挑在她告老回乡的时候来害人。元嬷嬷甚至连城门都没能走出。她想起被生母若瑾压在嫁妆箱底的那张老家地契。

　　这两个她最看重的人，都没能回家去。

　　怎能不恨啊。

　　谢玉玑发誓要报仇。

　　她想问问谢夫人方才有没有去玉盈楼打探到什么，谢夫人却一言不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谢玉玑小心翼翼问道：“母亲？”

　　谢夫人道：“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从玉盈楼打探到了什么？我且告诉你们，不必再提，只好好给嬷嬷办了后事便是。”

　　谢玉珠疑惑蹙眉道：“母亲，女儿不明白。是不是有人要害元嬷嬷？”

　　谢夫人厉声道：“好了，不必再说！都回屋去吧。元嬷嬷的事儿，我来料理便是。”

　　谢玉珠、谢玉玑还欲再问，可是谢夫人突然间大发雷霆，将她们轰鸡崽子一般轰进了府门，告诫她们接下来直到玉玑出嫁前，三姐妹都不许再出门。

　　三姐妹虽然莫名其妙，但却意识到，元嬷嬷之死，肯定远不是心疾这般简单。兴许此时将事情交给母亲去处置才是妥当的。

　　虽然心有不甘不舍，也只能先回屋去。

　　谢玉玑心中一直记挂此事。可她们三个都被谢夫人勒令只准呆在自己院儿内，免得她们聚在一处议论元嬷嬷的死。她只有整日为元嬷嬷祝祷能够早通极乐，一边心里又总忘不了那日定国公夫人沈氏、礼部尚书夫人花氏向元嬷嬷极力劝酒的样子。

　　若说元嬷嬷的死，定与她二人脱不了干系。她二人与元嬷嬷无冤无仇，沈氏的女儿又曾颇受元嬷嬷教导，若背后无人逼迫指使，又怎会对元嬷嬷下这样的杀手。

　　不知怎的，谢玉玑又想起昭贵妃之死，也是这般莫名其妙的暴毙。还有后来马家对谢家的刁难……她背上涔涔起了一层冷汗。这正应了二哥当日所说：“谢家削爵，或许只是个开始，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谢玉玑喃喃道：“不，不能再有更厉害的了。”这几桩事均与谢家有关，元嬷嬷也是来了她谢家之后才被杀害，她不能不承认她的心底有一些慌乱。

　　她叫了怀月来：“我出阁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怀月惊笑道：“姑娘怎地这般心急了？不是说定下了下月初十，前几天才送来的帖子，姑娘就忘了？”

　　谢玉玑道：“哦。”

　　这时抱云也过来，见她仍旧闷闷的，有意要逗她笑一笑，便道：“虽是赐婚，原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可是咱们这位贤王爷呀，该走的流程是一步不少——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日子总见贤王府的人在咱们府上来来去去呢！足可见贤王爷对姑娘有多重视。”

　　怀月飞她一眼道：“什么叫虚头巴脑的礼节？等有一日你也出阁，你才知道这叫不叫虚头巴脑。”

　　抱云道：“我就不稀罕这些。我若喜欢谁，什么都不要也可以跟他走的。”

　　怀月道：“呸！你臊不臊啊？”

　　谢玉玑还在出神中，还以为怀月是在问自己什么，于是回道：“哦。”

　　怀月道：“姑娘又闷闷的了，还在为元嬷嬷的事儿烦心呐。”她与元嬷嬷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见三姑娘这样落寞，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抱云道：“姑娘，你得打起精神来呀！听说，这两日新姑爷就要送聘礼过来啦！”

　　谢玉玑道：“哦。”

　　她仍旧垂着眼皮，并不感兴趣。可是略想一想，却忽然坐起身来，道：“送聘礼？是王爷要亲自来吗？”

　　抱云笑吟吟道：“可不是吗！”

　　谢玉玑道：“你怎么知道呢？”

　　抱云笑道：“我猜的呗！他对姑娘这样看重，怎么舍得让旁人来给姑娘送聘礼呢！”

　　抱云与怀月捂着脸颊笑成一团，谢玉玑忍不住也给羞笑了，口中骂道：“别瞎说！他若应你们的胡话来了还好，若没来，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这样嬉笑几句，心里是没那么沉闷了，可是也起了另外一个念头——若贤王那日真的来亲送聘礼，她想找个机会，单独问他几句话。

　　——只是不能让人家给瞧见了。不然就要说她，尚未过门就私见夫君，怕是不好。

　　但是为了元嬷嬷，她必须得去。她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不过，她毕竟没对贤王亲自上门送聘礼抱什么幻想。再怎么说，人家是王爷，而她虽封了诰命，可谢家现在无爵无位，再加之她尚未出嫁，倒更衬得她这个诰命不上不下的，颇有些尴尬。

　　因此，当三日后，贤王真的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领着铺满近五条官道的聘礼上门来的时候，谢玉玑是着着实实吃了一惊。

　　——他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