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半夏生风

16、玉香

　　谢玉玑上前向贤王施了礼，细声细气道：“王爷，听闻您在解救我四弟弟时，也将那被抢卖的那名女子带回了王府。她叫梁玉香，恰好是我一名故人，我也曾答应了要她入谢府做事的，王爷，您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贤王外头一想，确是有这么号人物。他道：“无妨，你今日带回就是。”于是便吩咐道：“怀安，你去安排吧。”

　　姜怀安道：“是。”

　　方才在谢元和与王爷说话时，他便一直紧盯着谢家兄妹，手一直虚握在横刀柄上。谢元和当然不怕他，可谢玉玑站在大哥身后，只觉背上简直要被他的眼光灼出个窟窿来，惹得她十分不自在。这时候姜怀安领命出去，她终于轻轻出了一口气。

　　贤王都看见了，却不说什么，只一笑道：“本王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可去前头略坐坐，用盏茶，等怀安把人带过来，便回府去吧。”

　　谢家兄妹皆是知趣之人，于是赶紧谢恩，便行礼退了出来。有穿着鹅黄绿柳绮罗裙的侍女过来，轻盈盈将他们领到古木斋前头一座会客室，为他们上了茶便退下了。

　　谢元和在椅上端端正正坐着。方才他与贤王足说谈了小半个时辰，早有些口渴，此时也不过将王爷所赐茗茶略抿几口，不可失了仪态。

　　又见妹妹坐不住般站起身来，往壁上去看那瓶花古画，不由失笑道：“方才跟我站了半日，你不累吗？”

　　谢玉玑凑上前去，仔细看一幅牡丹绢图，叹道：“瞧这‘重紫’画得极好……魏紫姚黄，皆是宫中才有的上品牡丹，我想贤王府大概也是有的吧。”

　　谢元和失笑，道：“你真是与你二哥哥一个样，成日只在这些无趣之事上下功夫。”

　　这便是谢玉玑素日总爱去找二哥，而不爱去找大哥的原因了。她背手回头不乐意道：“怎么就叫无趣了呢？大哥哥只爱功名圣贤书，旁的一概不爱看，自然觉得无趣。可我就觉得有趣——春花夏柳，秋枫冬雪，若是没有这些，大哥哥，你眼里没有了美，你可要怎么活？”

　　谢元和道：“尽是歪理。你倒也罢了，倒是你二哥哥，该多分些心思在读书上，不应成日陪着你摆弄这些。”

　　谢玉玑道：“怎么好好儿地，又教训起我和二哥哥了？他也不是真喜欢这些，就是看我喜欢，总陪我玩罢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大哥哥向来看重功利，对待弟妹们也要如此要求。就是因为老有他在跟前念叨，他的嫡亲妹妹谢玉珠才会有了死活要嫁进皇室的想法。谢玉玑有时真不愿多跟大哥哥讲话。

　　不过，也正是因为大哥哥是家里头对功利事最上心的一个，他才能在今日与贤王一番谈论。谢玉玑倒是一句嘴也插不上。她还是很佩服、倚赖大哥哥的。

　　这时房门口珠帘被掀开，是姜怀安带着一女子回来。那女子正是玉香，她已梳上了王府侍女的发髻，换上了轻盈盈的侍女衣裳。靠着这身装扮，她好看得仿佛变了个人般。

　　一见着谢玉玑，玉香的纱衣便扑扇起来，揉成一团轻软的雾，朝谢玉玑扑了过去：“三姑娘！”

　　谢玉玑拉住她的手，及时扳住了她往自己肩上靠的膀子——因为瞧见姜怀安也跟了进来，正恶狠狠瞪着她。

　　谢玉玑顾不上跟玉香高兴，忙谦静道：“多谢姜大哥。”

　　谢元和也起身道谢。梁玉香激动道：“三姑娘，你还是来接我了。我在这儿，姜大哥对我很照顾。姜大哥，多谢你了。”

　　姜怀安移开目光，干巴巴道：“奉王爷之命，不用谢。”说罢又向谢元和道：“既然人接到了，你们就快走吧。”

　　谢元和客气告辞。可谢玉玑对他这态度却有些恼了。这人怎么总像跟他们有仇似的？

　　她将玉香握着手打量一番，见她确乎无碍，便也告辞。可等出了屋门下了台阶，她却叫玉香道：“你先随我大哥哥走着。”接着向姜怀安道：“姜大哥请留步，我有些话想问。”

　　谢元和转身奇怪道：“你又做什么？”

　　谢玉玑道：“大哥哥，你带玉香先在前头站一站，我就想谢谢姜大哥对玉香的照顾。”

　　姜怀安道：“不必。”

　　谢玉玑道：“姜大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们谢家人来这儿找王爷？”

　　姜怀安一张俊脸横眉怒目的，道：“这就是你要谢谢我照顾梁玉香？”

　　谢玉玑道：“对不起，谢谢姜大哥。但我还是想问——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姜大哥？若是我们有错处，还请姜大哥提出来，我们感激不尽。”

　　姜怀安没好气道：“我说你们谢家，是不是看着王爷有个贤名儿，便想找上王爷做靠山？这样的人家我可见多了，个个儿没一个安好心的。我们王爷虽贤良，可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就会被打成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明白吗？”

　　谢玉玑愣了一下，小小声道：“我、我没想过这些。”

　　姜怀安冷冷道：“你自然没想过。不过你大哥不可能不知道——我先劝告你们，除非你们能给出一个让王爷满意的回报，否则这事于你们绝无好处。”说罢便转身离去。

　　谢玉玑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想了想，她觉得这种“回报”，大约是与贤王在朝堂上的好处有关。可她素来对这种事儿不上心，二哥哥平日想对她略讲几句时，她总是捂耳便跑，此时又哪里能够知道？今日大哥哥与贤王言谈，她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一句也插不上嘴。

　　谢玉玑想，今日不同往日，她回家去得找二哥哥好好讨教了。也不知贤王究竟想从谢家得到些什么？

　　不过，现在她还顾不得想这些。马车里梁玉香正好端端坐在她身边，跟她述说之前发生的一切。当说到哥哥为救她而死的时候，梁玉香几乎嚎啕大哭，谢玉玑不得不让马车停靠在路边，静静等她哭完。

　　梁玉香哽咽道：“三姑娘，王爷他心善，已命人替我给哥哥收了尸，也帮我安顿了爹爹。爹现在住在东街一处小宅，是用姑娘你给的钱买的。现在，我的亲人只有爹爹了。”

　　谢玉玑痛惜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急赶你爹爹出去……”

　　梁玉香摇摇头，道：“是我爹先做错了事……三姑娘要管那么多底下人，若破了规矩，这家就管不成了……只是我不甘心，马家凭什么要这样害我哥哥！”

　　谢玉玑握住她手道：“你先跟我回谢府去。等日后，咱们再慢慢算这笔账。大哥哥，你说贤王殿下会答应帮咱们家吗？”

　　谢元和正闭目养神。他本不愿与梁玉香同乘一辆马车，觉得有失体统，又被她哭哭啼啼搅得心烦，不过面上仍不显露出来，只沉声道：“只有六成把握。”

　　谢玉玑道：“大哥哥，你知道贤王殿下想从咱们家得到什么吗？”

　　谢元和道：“不知。”

　　谢玉玑见大哥哥不想多说话，便不再问。梁玉香也收敛哭泣，一路默然回了谢府。谢玉玑便吩咐了怀月、抱云带玉香先去安置，自己匆忙忙要去后院儿高阳台找二哥谢元平。

　　可巧谢元平不在，只有他生母冯姨娘在屋里头做绣工，见了谢玉玑来，喜欢得什么似的，忙拿了点心出来招待。

　　谢玉玑拗不过她好意，只好用了两块儿酥心芙蓉糕，便起身辞谢道：“冯姨娘，我先走了，我还要去找爹爹。”

　　冯姨娘慈爱道：“那你去吧。等平儿回来，我叫他去找你。”她虽生得面容清丽，但性子总是怯怯的，因此从不如身态媚艳的杜姨娘那般得宠，日子也过得不那么阔绰。但每回谢玉玑来，她总拿最好的点心出来招待。

　　谢玉玑很喜欢她。她道：“多谢杜姨娘，我改日再来玩。”

　　她又赶去了前院儿里昭文斋，把书房转了个遍，却发现连父亲也不在。正当纳闷儿时，忽然有人不知从哪个书架旮旯里钻出来，披头散发的，猛地抓住她肩膀大声问道：

　　“你是不是去贤王府了？是不是？”

　　谢玉玑受到惊吓不小，当即一把将人推开喊叫起来。等外头小厮冲进来时，才发现那人竟是她爹爹！

　　——只是这位昔日的谢侯已一改往日俊严端正的气度，如今竟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眼睛里直愣愣地烧着一把火，冲着女儿疯言疯语地大声喊道：“你去见贤王了是不是？他看上你没有？他看上你没有？”

　　谢玉玑惊恐道：“爹爹——！你怎么了？”

　　谢琨在谢夫人闻讯冲进来前，还一直拽住三女儿在声嘶力竭道：“你怎么又回家来了？他是不是没看上你？你、你把你姐姐也带去！把你两个姐姐都带去！我不信他一个也看不上——”

　　话音未落，提着裙裳冲进来的谢夫人，抿唇一把将谢玉玑拉开，随即往谢琨脸上，用力“啪啪”扇了两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