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傀戏子》朱和

18、第十七章：子时，子时

　　染玥灵死后，灵魂又重新凝聚起来。
　　毕竟她是天地意志的化身，倘若是旁人，大抵死了便是死了。
　　它在世间游荡了三百年，意识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它这一次，前无前生，后无往世。生来便与世间丝毫无羁绊。
　　直到它听见了断肠琴的声音，停驻在荒废已久的司战神殿外。
　　它飘飞进去，一路向上，熟悉的感觉汹涌而来，丝毫无从节制。
　　“……神君，这是司战神殿么？”少女第一次登上司战神殿，睁大眼睛四下观望。
　　“今后，你便是司战神殿的神女，”他温和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再也不是凡夫俗子了。”
　　“……神君，尝尝嘛！这是好酒！”醉得不轻的少女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扯着他的袖子，小心地撒娇。
　　他脾气好极了，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道：“我不喝酒。”
　　她越发胆大妄为，将酒坛子推到他嘴边：“就一口！就一口！”
　　他静静看着她，她也毫不心虚，眨了眨眼睛，硬把酒坛子怼过去，怼开他的唇齿。
　　“……酒温好了，不喝一杯？”
　　梅应钰倒了一杯酒，抬起头，说道她趴在树上，笑得眉眼弯弯：“神君的酒不是酒，是茶水，我不喜欢喝茶。”
　　他低低一笑，说道：“你倒是会酿酒，酿的都是好酒，也得能喝才行。”
　　她一骨碌爬起来，然后从树上跳了下来，从他手里抢过酒盏，一饮而尽，吧咋了一下嘴，说道：“果然是茶。”
　　他一噎：“那是我的杯子。”
　　这大抵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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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闪而逝，它站在小亭子外，梅花早就凋零了，它却仿佛看见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月光温温柔柔地流泻，他坐在亭子里，弹着古琴，壶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酒。
　　它飞了进去，缓缓落在地面，然后就看见了断肠琴。上面雕刻着一行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隐约记起说书先生说过，司战神君以魂魄祭琴，铸就了旷古绝世的断肠琴，大抵就是这一把了。
　　它想把琴抱起来，但直接穿过了琴，原来它什么都碰不到。
　　它总觉得自己是能把琴抱起来的。
　　抱不起来……倒也习惯了。
　　然后它就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它想要躯壳。
　　它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愿望，也从未如此迫切的想有一个躯壳。
　　它离开了荒芜的司战神殿，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自己的躯壳。
　　断肠琴似乎也得到了安抚，不再无日无夜地悲鸣，而是消失在了司战神殿。
　　它路过荒野，路过小镇，路过乱葬岗，在一个破庙里停了下来。
　　破庙里，演了一辈子傀儡戏的老艺人冻死在夜晚，怀里还抱着木偶。
　　木偶很精致、很漂亮，面容栩栩如生，穿着绫罗绸缎，它喜欢这个木偶。
　　它附在了木偶身上，木偶就有了灵魂。
　　木偶从老艺人怀里挣脱，溜溜达达走出了破庙，遇上了一行穿着统一服装的少年少女。
　　木偶看着他们，猜想他们应该是某个门派的弟子，来人间斩妖除魔的。
　　木偶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些年轻人，化作了人的模样，朝他们跟了过去。
　　一个女孩打着瞌睡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累死了，我想睡觉。”
　　子时？
　　“嘿！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突然有人拍了拍它的肩膀。
　　它猛地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笑得特别灿烂的少年，露出两颗虎牙，少年长得挺漂亮的，腰间佩戴着长剑。
　　它意识不到自己需要说话，漆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看，在黑夜里，格外渗人。
　　江瑜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长得有那么好看吗？”然后又问：“话说回来，我叫江瑜，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它仔细想了想，说道：“子时。”
　　江瑜一脸错愕：“子时？”
　　“她不是人吧？”打瞌睡的少女皱着眉头说道。
　　江瑜“嗯”了一声，说道：“她是一只精怪，原形是一个木偶。”
　　我的原形？
　　嗯……我既然附身在傀儡上，那应该就是傀儡。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原形，此人修为应该很高深。子时心想。
　　精怪和妖怪不同，精怪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妖怪是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修炼而成，精怪向往自由，妖怪吃人修炼，所以修仙者除妖师都不反感精怪，而对妖怪赶尽杀绝。
　　原来是精怪，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打瞌睡的少女笑嘻嘻地说道：“我是江妍，我们是毓眉山悯释宫的弟子，小妹妹你要去哪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斩妖除魔、守护六界和平？”
　　守护六界和平？子时沉默着，久久不语，一种油然而生的渴望在它心底扎根，像是与生俱来，像是谁遗留下来的感情，又像是为了替谁完成一个使命，更像是一种愧疚和赎罪。
　　它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怎么样？同意你就……”
　　还不等江妍说完，一个声音就不耐烦地催促。
　　“别在一个精怪身上浪费时间了，咱们还要赶路！”
　　江妍遗憾地看了看子时，说道：“那有缘再见。”
　　子时看着他们离开，心中默默记下了“毓眉山悯释宫”六个字。
　　进毓眉山悯释宫就能守护六界和平。
　　它曾经不止一次地去过毓眉山悯释宫，只不过所有人都察觉不到它，它还记得路和方向，并不需要和其他人结伴而行。
　　本来它想答应的，但江妍变卦的太快，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过也无所谓了。
　　子时向南而去，只能步行。
　　这具躯壳没有多少修为，有了躯壳就不能为所欲为地飞来飞去，子时又觉得有躯壳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风雨无阻，昼夜不息，遇山爬山，遇水游水。
　　路上遇到不少自己的同类——精怪，它们问它：“你要去哪儿？”它说：“我要去毓眉山悯释宫。”它们笑嘻嘻地又问：“去毓眉山做什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儿？”它摇了摇头，说：“我要守护六界和平。”精怪们面面相觑，遇到了一个不喜欢自由，反而要进规矩森严的门派里修习的怪人。然后精怪们也就不搭理它了。
　　有一天，子时要渡天劫，差一点被雷劈死，魔界六皇子连珺顺手救了它一命。连珺问：“你要去哪儿？”它说：“我要去毓眉山悯释宫。连珺皱了皱眉头，说道：“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要不要去魔界？”它摇了摇头，说：“我要守护六界和平。”连珺哈哈一笑，说：“我这是给自己救了一个敌人。”它说：“如果你有一天需要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不知道花费了多久时间，子时终于到了毓眉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