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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Kapitel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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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Wer jetzt allein ist, wird es lange bleiben.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二】
我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进入了爱丽丝的梦境里,不,更像是达利的画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荒诞感。
因为,我在这个工厂里的所见所闻,均已经不能用常识来理解和概括了。
在我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宣布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只剩下波利酒糖造成了副作用没有彻底消除之后,旺卡先生终于同意让我四处逛一逛。
“可是,您不领我四处转一转吗?您知道的……”我顿了顿,摆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整个工厂的构造……”
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风衣下摆,阻止了他转身离去的脚步。
不出所料,话音落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与心虚相交织的复杂表情,小刷子似得睫毛眨了眨,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冒出一个音节。
平日里,这位厂长都是忙到神出鬼没的……而那次被送进木偶医院的悲惨经历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在这个难以用常理来推断的工厂里,必须有人陪同,我才有勇气四处转一转,而旺卡先生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的唯一的正常人类……那个奥帕-伦帕人不在此范畴内。
而一想到那位大叔玩偶样的酋长是我的这个身体的父亲,我的意识就会产生一种近乎痉挛的悲怆。
“您很忙吧。真是抱歉,我不该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耽误您宝贵的时间的。”我嗫嚅着,垂下眼帘,慢慢地收回攥在他衣服下摆的手。
“不忙的!”旺卡先生慌忙开口,猛地拔高声线,努力在声音里营造了一种喜悦感。
我悄悄抬眼,看到他挂出了那种八颗牙全露的灿烂笑容,嘴角的弧度非常勾人:“WOW……我很荣幸能带你参观工厂。”
他冲我伸出手,不过只伸出一半,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后,又握成拳头收了回去,改为去捏自己的帽檐,“现在开始吗?”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正常表情,以防喜悦把五官挤到不应该存在的地方。
旺卡先生率先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我忙不迭地迈步跟在他的身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扑哧——”一声地笑出来。
旺卡先生,您果然是个心软的人呐。
【三】
“那么,我们的第一站是?”我挂着谄媚的笑容小跑几步,追上旺卡与他并肩而行。
他却突然停下脚步,我一愣,也随即减速,旺卡先生偏过头,用着那双幽蓝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一眨也不眨,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那双幽蓝的眼眸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如同深井,深邃得望不见底,吸引着人不断下坠,又如同夜空一般,深远而不可探求。
“well……”他开口,拉长声调,露出白闪闪的牙齿。
“第一站,你的办公室。”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What!
我脚下一软,向前踉跄了几步,多亏及时伸手扶住了墙壁,才没有摔成“狗啃屎”。
啊嘞?这一瞬间想要自插双耳爬墙上树的冲动是怎么一回事?
旺卡先生!
其实,您是在间接地表达你对我矿工N日的不满吧!不能最大限度地榨取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您一定感觉非常遗憾吧!
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我那几乎要具现化的怨念,再次迈开了步子。而我嘴角抽搐,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不太情愿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了,有一件怪事不得不提。
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温度计显示的温度转化成摄氏度之后大约是33度左右,按理说,已经比较热了,我穿着这件黑色连衣裙应该是比较合适的。可我却觉得周身冷飕飕的,有股寒气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了,让我总是忍不住打哆嗦。
跟着旺卡先生在迷宫似得走廊里转了N个乱七八糟的弯之后————
“砰——”
我正垂着头心不在焉,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奇异的巨响。再抬头时,旺卡先生已经消失了。
咦?人呢?
“该死,我老是记不住停靠电梯的位置。”从下方传来低声咒骂声。
我抻着脖子看过去,惊异地发现旺卡先生摔倒在台阶下,姿势很是滑稽,礼帽滚落在一旁,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乱开来。
此时他正在挣扎着起身。
“您不要紧吧?”我压下心底冒出来的幸灾乐祸,出于人道主义,越过几阶台阶,冲着他伸出手,想扶他起身。
但他拒绝了我的援助,挣扎站起来的动作非常干净利落。我连忙捡起礼帽递过去,他表情里带着一丝羞赧和尴尬,接过帽子后,戴到头上。
“咳,谢谢,莉落。”他手覆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您别客气。”我指了指他的帽子,“戴歪了。”
他勾勾嘴角,伸手正了正自己头上的礼帽,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半步,我抬眼望过去,一声惊呼卡在了嗓子里。
正前方,立着一个巨大的通体透明的长方体,像是一间玻璃小屋,但是说是玻璃制造的吧,又不尽然,制作材料似乎远比玻璃更加晶莹剔透,带着水晶一般的质感,长方体上方还嵌着不规则的晶莹球体。
原来,您最大限度地剥削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都用在制造这种奢侈品了吗?
“莉洛,别发呆了,进来。”
一句话把我从大脑发懵两眼放空的直立猿思考状中拉了出来,我看到旺卡先生已经进入了这间“水晶小屋”
“进去?”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间“水晶小屋”
“是啊。"他点点头,再次笑得眉眼弯弯,白牙闪闪。
我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走进了“水晶小屋”,注意到一侧“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半透明的按钮,不同的按钮下还注释着不同的单词。
旺卡先生站到我的身边,仔细观察着墙壁上的按钮,过了一会,伸出手,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个位于墙壁左侧的按钮,“是这个。”
“站稳哦。”他笑眯眯对我开口。
“哦。”我的目光还在停留在按钮上,对他的话并没多在意,随口应道。
而下一秒钟,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之感袭来,我感到一阵头晕,五脏六腑都开始翻滚起来,身体也重心缺失,向前踉跄了几步,整个人贴到了墙壁上,脸也被压得变了形。透过“水晶墙壁”,我发现视野里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不断变远,变小。
半晌之后,我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的一句话:“这个水晶长方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电梯啊。”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语气。
谁家的电梯会像火箭一样发射,而且还会玩漂移啊!醒醒好,求您别再颠覆我的三观了。
许久之后,“天旋地转”之感渐渐消退下去,我站稳了身子,把目光放远,视野里所及之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紧接着……白茫茫一片之中出现了黑点……黑点渐渐变大……好像是……是座山。
山?????!!!!!
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吧!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观察着。
“这是菲奇山脉,哦呵呵。”旺卡先生喜庆到一塌糊涂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我觉得自己嘴角抽搐的频率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电梯建在山里吗?这可能吗?
难道我的办公室建在山顶?其实我是那……那传说中的山顶洞人?屁咧!
半山腰里有很多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奥帕-伦帕人手拿着锄头在劳作,他们细心地把收集到的一堆堆亮晶晶、雪末似的白色颗粒收进身旁的筐子里。
“菲奇山脉出产的原糖味道最是香醇甜蜜,是工厂里很多产品的原料哦。”旺卡先生伸出手指,隔着电梯壁指向那堆白色颗粒如此说道,上扬的尾音里有掩盖不住的自豪感。
“那是糖?”我瞪大了眼睛,不过,还没来的及继续惊讶,便又陷入了一头雾水中,因为我们乘坐的电梯靠近山脉的时候,那群正在劳动的奥帕-伦帕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我们,整齐一致地抬起双臂,交叉手腕,用手背贴着额头,向我们行了一个90度的躬。
“WOW~”旺卡先生惊呼出声,转过头望着皱着眉的我,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神经兮兮,“我真是沾你的光了,这是奥帕-伦帕族内表达最高敬意的礼节,只在见到他们的酋长和其继承人时行的礼。”
“我是酋长继承人。”额头上青筋绽开。
“当然。”笑容越发夸张与欠扁。
“我该怎么回礼?”嘴角边肌肉抽搐。
“这样就好,看我的动作。”旺卡先生双臂交叉置于胸前,冲着那群奥帕-伦帕人鞠躬。
我学着他的样子,弯腰,低头,却惊愕发现电梯地板是透明的,脚下空荡荡,像是踩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般。
霎那间,心脏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脚下一软。
当意识再次回到大脑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了旺卡先生,双臂用力地勒住了他。
“莉洛……”他的声音发颤,双臂不自然地支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杖也滑落到了地上。
“打死……打死您我……我也不放手……”我的声音比他颤抖得还要厉害,舌头像打结一般,全身也不可抑止地哆嗦起来,“我……我……恐……高……”
当我兢兢战战把“恐高”一词从嘴里憋出来之后,干脆把整张脸埋到他胸前。
旺卡先生,您简直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这样伟大的存在,请务必不要推开我。
“莉洛……你……以前不恐高啊……”他的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
“波利酒糖的负作用。”兵荒马乱之中,我还不忘哆嗦着挤出这句话。
不过,我的话音刚落,他原本就僵硬得像根木头一样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哪怕是跟木头,抱在怀里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更何况这跟木头既温暖,又散发着香醇诱人的巧克力味道。
心里浮现出这种想法之后,我把手收得更紧,哆哆嗦嗦地开口:“到底什么时候着陆?”
除了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之外,没有回答。
不过,下一秒钟,却觉得有什么环住了我的身体。
我的心脏猛然跳动了几下,诧异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旺卡先生比往常要低沉许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似乎是他环抱着我。
我僵在那里,隐隐觉得旺卡先生靠近我的头轻轻嗅了嗅,像是某种小动物。
“有味道。”
“不可能!”我猛地抬头,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大声而气愤地反驳道,“我今天刚刚洗了头。”
不要质疑我的生活作风,我是个讲卫生的好孩子!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他的声音慌乱起来,结结巴巴,“一种……嗯……很特别的甜甜的味道……糖的味道……不是异味,也不是洗发香波的味道……”
说罢,他把头俯的更低,一股奇异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他苍白而俊美的脸庞骤然放大在眼前,我的心跳一不小心就漏了半拍,而他凑到我的面前,再次轻轻嗅了嗅我的面颊。继续开口道:“相同的味道。”
“波利酒糖。”我首先想到这个,开口道,并在心底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方才心跳加快少女怀春的诡异反应。
“Nope.”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起初眼神有些发直,紧接着,幽蓝的眼眸里放出了一种奇异而灼热的光……像是饿了很久的狮子见到一群羊时候的眼神。
我打了个寒战,原本的冷飕飕变成了寒风砭骨之感。
“那个……莉洛……”他牵动嘴角,扯出个灿烂度直追阿波罗的笑容,一脸笑眯眯地表情让人联想起街边墙角用棒棒糖拐骗小萝莉的怪蜀黍。
“干嘛?”我勉强从大脑轰鸣的警报声中挤出一句话。
他的表情完全可以为“不怀好意”这个词语做最佳阐释,一定没什么好事情……说不定,我又要被拐去做实验熙小白鼠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跟厂长先生非亲非故,而我失去了味觉,失去了赖以谋生的技能,其他的部门貌似又没有空出来的职位,不做小白鼠,我凭什么在这里白吃白喝?
指望酋长爸爸养活我?别开玩笑了!他真正的女儿早就不知道魂散何方了。再者说,酋长爸爸的酬劳是可可豆,靠那种东西我也根本活不下来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等价交换”的原则无论在那个空间都是真理。
一时间,我的心情有些低落,垂下头,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旺卡先生,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
“哦,莉洛,我们到了。”他突然截断我的话,声调依旧欢快,笑容依旧如同三月桃花朵朵开,那张俊美而生动的脸上散发一种光彩,无比生动,“那个……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我的表情僵在脸上,干笑了两声,无比尴尬地松开了手。
旺卡先生立刻迈开步子,朝着电梯外走去,我在原地呆愣了几秒钟,拖着有些发软的双脚,跟上了他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