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君快平生》世间不可说

38、第三十三章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赶到了青龙教，报上姓名后，匆匆来了位弟子，带入内屋。此刻，季窦真正在屋内整理裁剪各种奇花异草，见来人，便搁下手中剪子，摆手让弟子退出去，随后笑脸迎人问道：“天地剑带来了？”

　　“解药准备好了？”任子兮挑眉应答。

　　季窦真的视线落在任子兮背后，自顾自道：“剑是真是假？”

　　任子兮亦自顾自应道：“人是死是活？”

　　“剑真人便活。”

　　“人活剑便真。”

　　季窦真皱眉：“逞口舌之快，只是徒劳。”

　　任子兮理直气壮道：“明明是你开的头。”

　　季窦真脸一阵红一阵白，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不愉。

　　叶归离微微抿嘴一笑。

　　任子兮虽在应付季窦真，但心思大半还是留在叶归离身上，见他一笑，便觉春暖花开好不惬意。想了想，又道：“天地剑给你，就像益寿丹给我一样，暴殄天物，一点都不合适。”

　　听闻“益寿丹”出自任子兮之口，季窦真不由一怔，双眸亮了亮，但又不知对方知晓几分，于是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哦？”

　　“嗯。”任子兮深沉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人静默地对视了半盏茶功夫，季窦真忍不住问道：“嗯什么？”

　　任子兮对答如流：“你哦什么，我就嗯什么。”

　　季窦真猛得起身，脸色发黑，要不是任子兮武功高于他许多，他绝对会撕烂任子兮的嘴巴。

　　叶归离见状，拉了下任子兮的衣袖，轻声道：“适可而止。”

　　任子兮咧嘴笑了笑，而后道：“没错，季教主，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用益寿丹的线索，换你的解药，天地剑，恕我不能给你。”

　　季窦真顿了顿，他帮长司取剑本就是为了益寿丹，眼下换个人合作，又有何不可。

　　突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季窦真道：“进来。”应声，一弟子迅速进屋，附到季窦真耳边低语。

　　叶归离歪了歪头，不动声色地打量那弟子。

　　弟子语毕，季窦真神色立马变了，边大步往屋外走边道：“失陪片刻。”

　　任子兮敛眸思忖片刻，笑问叶归离：“你说会是什么事，之于医鬼季窦真，比起益寿丹更重要？”

　　“顾之久。”叶归离语出惊人。

　　任子兮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那弟子告诉季窦真，虽未到三日，但顾之久情况不妙，生命迹象去了十有八九，一炷香后若不服下解药，人就没救了。”

　　任子兮吃惊道：“你耳力竟是如此之好！”

　　叶归离摇摇头：“不，方才那弟子顾及有他人在，说得极轻，我没有听见，只是恰巧，我看得懂唇语。”

　　任子兮弯眼一笑，笑意深深。

　　“顾之久没有武功底子，或许这就是他熬不过三日的原因。”叶归离转而问，“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看季窦真这番，顾之久或许不需要我担心。我总觉得，顾之久跟他有些交情。”

　　叶归离也是这样想，犹豫不决的心终是安稳下来，这样是最好的，无损他人又可保全天地剑。

　　任子兮捂脸，光明正大顺下去道：“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一颗心都挂你这儿了。”

　　叶归离愣了愣，指了指任子兮捂脸的手道：“别这样了。”

　　任子兮眨眨眼问道：“为什么？这样不可爱吗？”

　　“太可爱了，吃不消。”叶归离回答。

　　任子兮一顿，边放下手边笑出声来，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叶归离低下头，拿起桌上水果盘里的橘子，慢慢剥起来。

　　“对了，益寿丹的线索，你想知道吗？”任子兮突然道。

　　叶归离将剥好的桔子递过去：“想。”

　　任子兮接过橘子，眯眼一笑道：“想的话，为什么不问我呢？”

　　叶归离看向任子兮道：“你若想让我知道，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问了自讨没趣。”

　　任子兮掰开橘子，递回半个给叶归离，淡笑道：“这点上，我们挺像的，但又有点不同，我不问不是怕自讨没趣，我只是觉得自己去发现会比较有意思。”

　　叶归离没说话，将橘子放进嘴里，嚼了嚼。任子兮话的意思，并非像他语气那般轻描淡写。

　　任子兮道：“益寿丹事关一人一物。人，是身在朝廷药王的后人；物，是生长在雪漠的雪漠圣莲。”

　　叶归离想了想，便理出了思路：“这么看来，益寿丹的主要成分便是雪漠圣莲，而知道以何种配料以何种配比炼制的，便是那药王的后人。”

　　“你可知朝廷中，谁是药王的后人？”任子兮问道。

　　“我不知道。这事，还得让艳宫主帮帮忙，多提供些有用的情报，才好下判断。”

　　任子兮当机立断道：“我们去雪漠，看看是否真有雪漠圣莲一说，至于艳惊鸿那边，就交给我哥。”

　　叶归离点点头，随后道：“我们先确定下顾之久的安全，然后再去雪漠。”

　　任子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归离道：“撇开对‘六绝’的执念，你倒是超出常人的至情至性，顾之久与你只是数面之缘，你也心念他的安危，生怕有差池。”

　　任子兮恍然大悟又道：“你是不是因为顾之久与我交好，爱屋及乌？”

　　“不是。”叶归离如实道，“有些伤亡不可避免，而有些伤亡没有必要。”

　　“不可避免还是没有必要，它两的界限如何来定，按‘六绝’吗？”任子兮语气苦涩。

　　叶归离哑声。他知道，他的答案势必让任子兮失望。

　　“你如实告诉我，在你眼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胜过‘六绝’的？”

　　叶归离惘然，断断续续解释道：“我之所以看重‘六绝’，是因为它关乎太多....”

　　“别的我不管，我只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胜不过‘六绝’？”

　　叶归离沉默片刻，叹气道：“是。”从来都不会有其他答案。

　　任子兮垂眼，似是再厚的粉，此刻也藏不住他满脸的失落。

　　“你是，我自己也是。”叶归离吐字异常清晰。

　　任子兮猛得抬头，睁大眼睛：“你竟是愿意为‘六绝’牺牲自己？！”

　　“如果让他人取了‘六绝’改了命盘，会招致更多战乱和无辜亡魂。以我一人性命，护‘六绝’，岂不是理所应当？”叶归离毫不犹豫道。

　　“竟然可以如此轻易说出生死，难道在这世上的人和物，你一个都不留恋吗？”任子兮厉声道，突然伸手抓住叶归离的衣领，目若点漆沉凝，又似深潭幽冷，“你凭什么说以你一人之力，便可护天下数万人的性命，你到底是谁？”

　　较之任子兮的情绪波动，叶归离却异常平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无关姓名与身份，关乎信念。”

　　拽着叶归离衣领的手又紧了紧，任子兮似是赌气般道：“这么文绉绉穷酸书生的话，我听不明白！”

　　叶归离轻轻按住任子兮骨节突起的手，柔声解释：“天下若战火纷飞，无论躲到哪儿，我都难以安生。”

　　“天下是好是坏，与你又有何关系！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叫它一声试试，看它理不理你！”任子兮甩开叶归离的手，忿忿道。

　　叶归离缩回手，轻笑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

　　“你敢把话说完试试！”任子兮瞪眼打断。

　　叶归离依言止住，微抿唇，淡淡看着任子兮。

　　这种打在棉花上般的无力感，竟是让任子兮心底滋生出一丝不安与慌乱。脾性越是淡的人，对于一两件较真的事，往往越固执，不吵不闹不听劝，就像眼前这个人。

　　叶归离看着任子兮气呼呼的脸，想给他顺气，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只道：“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任子兮斜眼：“你都要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性命堪忧了，这还叫有分寸？！”

　　“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叶归离纠正道。或许别人觉得是天书，但他心里很清楚，如若让长司也就是大丞相，拿到‘六绝’辅佐皇上一统山河，那势必徒增十年战乱，别说十年，就是一年，那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多少无辜战士牺牲？！改天命定数，必定付出惨重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人命关天？你的命就不是人命就不关天了吗？”任子兮说完，捂住耳朵，又道，“我不听你的歪理了，哼！”

　　叶归离顿了顿，又剥了个橘子，略带讨好地递过去。任子兮啪得一下打掉，背过身去。叶归离看着滚落在地的橘子，无奈地垂下眼。

　　两人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叶归离起身，打破尴尬道：“我去趟白虎帮。”

　　任子兮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叶归离只得独自款步离开了。

　　任子兮转过身，盯着叶归离的背影看，直到他快消失在视线中时，才起身跟了上去。

　　叶归离走得不紧不慢，感到数十步开外若有若无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时，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任子兮本以为自己跟踪的本领神鬼不知，但见到从白虎帮门口树荫下走出来的叶归离后，心里一惊。叶归离冲任子兮微笑。任子兮板着脸，走过去站定道：“不要冲我笑，我还在生你的气！”

　　叶归离听话地收起笑容。

　　“大白天的，你这么弱，也敢一个人乱走？”任子兮没好气道。

　　“没遇到你之前，我也独自到处乱走。”叶归离回答。

　　任子兮皱眉：“你非要惹我生气？”

　　“没有，我只是阐述事实。”

　　“对你来说，我可有可无是吗？”任子兮还是抓着叶归离那句话不放。

　　叶归离一愣，缓缓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那你怎样想？”任子兮咄咄逼人道。

　　“我并不清楚，你若不在，会是怎样。”叶归离如实道。

　　叶归离一脸认真神情，任子兮凝视他许久，狠狠心咬咬牙道：“那你便尝尝那滋味。”语毕，毫不拖泥带水地闪身离开，埋入人群，消失在街角。

　　一切发生得太快，待叶归离回神，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问题：他会离开多久？而后，叶归离才念头一转想到，天地剑，还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