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颜色》树桑桑

3、古董咖啡馆

　　当四周街灯闪烁夜幕低垂时，我偏头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万家无数灯火，想起不知是从哪本小说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人生八之有九，不能圆满。”一如苏红绡还是没买到那双渴望至极的靴子。
　　下了车快走到小区门口时，玘珏打电话过来说要请我喝咖啡，地点是中山路178号古董咖啡馆。
　　我看了下时间，才7点，又想起下午逛街时经过的那间古生古气的咖啡店，便又招手叫车。
　　车子停下来时，玘珏正倚在古董咖啡馆的楠木门边。他本来就生得白皙俊秀，这么一侧挨着门，于稀疏灯光笼罩下，竟有着一种慵懒绝色的风情。
　　我咳了声，玘珏站直了身子，低声唤了声师父，随手便将指中的香烟掐断扔在地上。
　　我刚要提点他垃圾要扔进垃圾桶时，可又立即反映过来他还是失意期，便也不再说什么，一径随着他开门往里去。
　　坐下后，我便随手拿起摆在一旁的杂志，蓦然间感觉有一道躲躲闪闪的目光偷瞄我。我回过头一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我微微一笑，便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
　　不一会，便有人前来添茶水，我顺势抬头一看，正是先前偷描我的少年。灯下这么一细看，却是生得面善得很。
　　那少年见我抬头看他，脸颊顿时变得又羞又红，一双眼又柔又怯的，慌慌张张便折回了柜台边。
　　我不觉笑出声，抬头见对面的玘珏仍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便放回书咳声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玘珏回过神，面无表情的附和了声。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徒弟越来越深沉得紧，便又说：“你难得有事找我帮忙，说吧，今天我们的玘珏大师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玘珏又沉吟了半响，才低低说：“我一向是知道师父不想再踏入这个圈子的，我也是想了许久，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要告诉师父……”
　　我见玘珏的神情有几分凝重，不觉也提了几分心。
　　“半个月前——也就是中元节那天的晚上，我在这家咖啡馆里喝咖啡，大约半个小时后出店门，我便立即发现师父给我的那颗胭脂石没了……”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颗红珠子还是当年我去富阳市读大学临走前交给玘珏的一粒胭脂石。它原先生得通体盈白，本来是商丘折扇上缀的一颗小珠子，一日我瞧了心下喜欢，就趁他外出时偷偷取了下收了起来。
　　商丘后来知道了，只是叮嘱我自己喜欢玩耍玩耍便算了，但是却绝对不可以交给别人。
　　一直到后来我因为自个独自撇下玘珏耐不住心里的几分愧疚，便又背着商丘偷偷交给了他。
　　我是知道那颗珠子跟在商丘跟前已有些年头的，并不少次曾被他捧在手里摩挲把玩早就已经沾了些仙气，再加上我咬破了手指在它上头滴上的一滴血，我就琢磨它最不济也能顶上个万能金光罩，护得了玘珏一身周全……
　　事后不久商丘知晓了，他掐着我的肩膀愣是直到我痛得咬牙切齿时，他才放开闷声说：“那石头你爱玩拿着也就是了，可它也毕竟是仙界的东西……你当真要玘珏揣着这颗珠子在阴阳两界里头招摇过市，也不怕因此泄露了我们的身份？”
　　我也是那时才记起，商丘是从仙界逃下的。他说他逃了五百年，抓回会一定是要被惊天雷给劈的。
　　商丘见我吓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得又帮我揉了揉肩膀宽慰说，他会去叮嘱玘珏几句，让玘珏将胭脂石贴身收好……只希望因此不要给我们招来祸端。
　　如今，玘珏说，这颗胭脂石丢了，并且还没了半个月……我觉得商丘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掐死我
　　“我一发现就立即用追灵术追踪，却骇人发现，这个地方的方圆十米之内都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气场所笼罩着，使用的所有术法一下子像是被海水给吞噬了，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我揉揉太阳穴，问：“有没有查探出原因，例如从老板身上或是其他雇佣的员工？”
　　玘珏皱了皱眉，低声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月前刚从英国来此定居的华人男子，查不出具体年龄与名字，但我其间曾远远见过一次他的背影，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很平和普通，并没有发现一丝异常。”
　　“至于这店里的员工，除了当白班的是两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便是你将才夸他可爱的少年了……不过，也是他最为可疑，我能感觉到他通身都弥散着一种轻和清新之气，这一点，在阳世间是极为少见的。”
　　我点了点头，也复又去望那个坐在柜台后的少年，只见他一副规规矩矩样子，低头不知捣弄着什么。
　　我又抬眼细细打量四周的光景摆设，越过一架架斑驳剥了漆的红木摆柜，目光立即被摆在橱窗里的一尊元青花的笔海所吸引住。
　　我想起来，下午我路过这间咖啡馆时，当时透过玻璃墙看到这尊元青花的笔海时便感觉到一种异样的不协调感，现在在柔和的壁灯照射下，这笔海仿佛具有了一种诡异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想走上跟前去瞧瞧这笔海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玘珏见我一直盯着前头的笔海，也凝神看了两眼。
　　“师父!”
　　突然玘珏一声惊呼，我侧过头，只见才不过短短数十秒时间，玘珏原本白皙红润的脸却已经变得如一张雪白的壁纸般，额际层层密密渗出一颗颗米粒大小的汗珠。
　　他双眼死死盯着笔海，满是不可置信：“师父，那笔海里……有东西……一双血淋淋的眼睛……”
　　我连忙又看过去，只见它仍是好端端的平面白釉上缠绕着碧蓝的藤叶子，上面哪有什么血淋淋的眼睛。
　　我心下奇怪，可也知道玘珏断不会乱说，自玘珏跪在春边山下立誓拜师起，这十年间已不知见过多少阴邪鬼怪，可也鲜少见他如将才一般。
　　我让玘珏不要再看那尊笔诲了，接着又给玘珏筛了杯茶。碧绿的茶叶在小小的两指宽的白瓷盅中上下飘浮，汤水清绿，入口甘甜。
　　玘珏一连饮了三杯，再抬头时已是镇定自若神色如常。
　　“我将才看着那个笔海，突然便觉得眼前的事物像是被一只巨手绞着曲扭了般，顿时我就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胁迫感从四周笼来，我咬牙硬拘着晕眩感，模模糊糊中只看到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在笔海内一跳一跳的，越跳越高，竟要从里面一跳顺着釉壁滑出来……”
　　“是凶灵？”
　　玘珏摇摇头，眉头一皱说：“不是，这里的方圆十米我都感觉不到一个阴灵体。”
　　我心神一动，难道是妖魔修罗界的东西？
　　我见玘珏垂目沉思着，料定他还在想着那笔海的古怪，便岔开题问说：“这咖啡馆也不像是新装修的，一丁点油漆味也没有。”
　　玘珏回过神，点点头：“这家店已经开了三年，一个月前才被现在的老板直接盘下的，里面的一摆一设都没有动过。”
　　“也包括那个元青花的笔海吗？”
　　“可不包括那个笔海！”玘珏拧眉道：“据说这个元青花的笔海还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市价一千多万呢。”
　　我张大嘴巴，这家店的老板也忒太胆，光天化日的只将它放在玻璃橱里不做些什么保护措施，也不怕被那些偷儿呀贼儿呀拐了去……
　　“一千万呀一千万，得够我领多少年的工资啊。”
　　玘珏弯弯嘴角笑出声，说：“这已算是少的了，你可知道放在国宝档库里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值多少钱？”
　　“多少？”
　　玘珏嘿嘿一笑，一字一顿说：“一亿三千万。”
　　我唏嘘了阵，暗暗折算着这么多钱得可买多少栋夜湖边上篱笆围着的别墅，一时又觉得概念转换得不过来，便又作算了。
　　我见玘珏神色轻松了几分，心里便也松了口气。
　　我想了想便又对玘珏说：“胭脂石丢了也没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看这个地方古怪的得很，你还是先回去别再来了，这事我会慢慢查着，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师父！我……”玘珏皱皱眉又想说些什么。
　　我摇摇头。
　　玘珏是知道点我性子的，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回旋的可能。他离开的时候，中间回过头来望了几次，牵动着嘴唇似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会，还是拉开门走了。
　　玘珏走后，我便走到玻璃墙前想细细瞧一瞧这笔海到底有些什么古怪。
　　我记得在商丘的书桌前也摆着这么一个诺大的笔海。当然它不是古董，而是商丘取了几根新鲜的翠竹做的，摆在书桌前，里面稀稀疏疏插着几轴画卷。
　　梅雨时节，日头难得出来一次时，商丘便会抱着那几轴画放在屋前滩间的平石上晒。我就不止一次的围着同样摆在平石上晒梅的竹笔海看，几番细瞧之下，仍觉得与山下镇子里卖得垃圾桶外观上无甚分别。只不过，山下卖得是塑料做的，而眼前的这个是由竹子做的。
　　商丘知晓我这般无趣后，翻了翻白眼说：“两物本就无甚区别。”
　　想到这里，我脑中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可再细细想一遍，又觉得还是一片空白，任何思绪也没有。
　　“姐姐！姐姐……”
　　我回过神来，只见先前的少年正站在旁边关切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焦急担忧神色。
　　微微一笑，我问：“有什么事吗？”
　　少年摇摇头，飞快地瞟了眼那尊元青花的笔海，轻轻说：“我只是瞧姐姐看这笔海看了很久……姐姐……很喜欢它吗？”
　　“听说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很好奇。”
　　听到我这样说，少年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清涩而又暖暖的笑容。
　　“纸鸢，怎么只顾陪着客人站着……”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我回过身，只见走廊道上剥了色的书柜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男人，并且还是表相不错的男人。一双眼睛如春日的山间流溅，眼底趟满了温柔笑意。
　　少年——也就是男人口中的纸鸢欣喜地叫了声:“老板！”
　　原来，这家古董咖啡馆的老板，竟是这样一位丰姿卓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