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颜色》树桑桑

4、半弯月如眉

　　他说，他叫秦眠之，是为之长眠不醒的秦眠之。
　　当然，这后面半句话是纸鸢趁起身换茶水间凑在我耳边低低补上的。他说完便吐吐舌头，笑嘻嘻忙去了。
　　按言情小说里的八卦分析，我与秦眠之坐的位置正是犯了陌生男女头一次见面的大忌。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当然已不是起初我与玘珏挑的那个书柜边好藏身视线佳的位子，而是有着一枝袭袭幽香沁来的夜来香旁边。
　　此时早已逾过九点，紫色的夜来香早已舒展开自己的花苞筋骨，零零星星开得恰到好处。四周不知何时响起了淡淡的音乐声，缓缓如微微细水流趟。
　　可能是气氛正佳，我与秦眠之半响都无说话。
　　有一瞬间，我反应过来，我与秦眠之大有大眼瞪小眼的嫌疑。我便低下头来只顾吃茶。
　　期间，感觉到秦眠之仍是一副含着溶溶笑意一直瞧着我。
　　我不自在的咳了声，说：“秦先生好像不是本地人？”
　　“一直在国外，听说夜湖城的风景不错，便来了。”秦眠之笑笑，“哪日方便，也不知道能否劳烦南山做一回导游，去见识见识夜湖的十里梧桐。”
　　我微微一笑，拿起搁在一旁的白瓷壶将各自的杯子筛满。
　　秦眠之握着杯子饮了口，似是毫不在意我这般驳了他面子，仍是温文暖暖笑望着我。
　　我稍一愣，便低下头去瞧杯中浮浮沉沉的青碧茶叶，蓦然间便想起韦庄的一句词：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转瞬间，思绪便百转千回，印像中在很久远之前的一个时空，在植满绿杨间的宽阔古道上，道旁商铺林立，夕阳西下，曾有一个身着鲜红衣袍的男子策着一匹黝黑的高大骏马疾驰而行。突然不知何故生生便紧蝇勒马，一时黑马生生吃痛不耐地扬起双蹄人立，不住嘶叫间，男子侧低头弯唇笑着，那一瞬的温柔温暖不知醉倒多少立于两旁阁楼上的脂粉红衩……
　　我们接着又絮絮说起了些夜湖城的特色小吃，期间我有意探了探他的口味习惯。
　　秦眠之倒是落落大方地承认，他偏好甜食，并尤爱那种松软绵甜，有着淡淡清香的绿豆桂花糕，百食不厌。
　　我笑着说：“您的口味可真不像是位海归。“
　　秦眠之亦垂眼笑着说：“我也觉得不像。”
　　抛却心中的顾虑来讲，秦眠之倒是一个不错的说话对象。他举止随意又不轻浮，声音轻悦之中又带着温煦，似是一阵春风拂槛，给别人的感觉没有一丝压迫拘谨之感，总之很舒服。
　　临告辞时，秦眠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双面皮鼓塞给我，唇角弯动，温文笑着说：“初次见面，送一个小玩意儿把玩。”
　　我愣愣地接住，手指抖动间便听到“叮叮……叮”一阵清脆的铃铛响。我低下头，只见皮鼓上缀的两个翠墨的铃铛正不住摇晃，荡出些轻碎美妙的声音。
　　身子像是突然被抽空般，我牵动嘴唇笑了笑，不敢抬头，只低低说了声“谢谢”，便急急甩开门出去。
　　屋外夜凉如水，沐在习习凉风中，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只只如飘在夜湖上的许愿船般如水车流，荡荡攸攸消失在街灯的尽头。
　　我抬头望着墨蓝天空中高悬的一弯新月，不知不觉便哼起了当年在杻阳山上阿芒常哼的几句调子。
　　半弯月如眉，湖水青似黛，素手剥莲子，此心哪儿晒，此心哪儿晒……
　　哼到一半时，恍惚又听到阿芒凑到我耳边说：“团团，我带你去摘莲蓬吧，回头我们剥莲子吃……”
　　我眨眨眼，只见树影婆娑间远处灯火阑栅，而当初曾一起玩耍的人早已是人面桃花相见无处。
　　回到家躺在床上，仍觉得渗得慌，脑子里稍不留神就想到古董咖啡馆里的秦眠之那温文和气的眼神。
　　我起身，拿出他送我的那面皮鼓，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么一细瞧，方才注意到，这个皮鼓做得不是一般的精致。
　　翻看间，翠墨的锒铛便不住“叮叮……咚咚”作响，在两张如白玉一般雪白细腻的鼓面上跳脱如两只墨绿的精灵，煞是可爱有趣的紧。
　　我收紧手中的皮鼓，刹那间心便止不住一阵阵抽痛起来。
　　思念霎时如决堤的海水蜂拥而至。
　　阿芒，阿芒，你说过你决不后悔，一转眼已是千万年，你等得是不是很寂寞？
　　…… ……
　　阿芒，我没忘记，也忘不了，他当年是怎么灰飞烟灭的……而你又是怎么在无望的爱情中伤心憔悴，无奈跃入结魂铃中……
　　手中煞是好看的皮鼓，此时仿佛却成了一根刺，能钩起我伤心过往的一根刺。
　　不愿再看一眼，我复又将皮鼓锁入了偏房里的木箱里。
　　窗外弯月渐渐西沉，投在屋内一隅有薄薄淡淡的白影。我立在白影中，一侧身便看见摆在桌上方镜中自已淡淡模糊轮廓，整个人似是一方水墨扑洒而出的寥寥数笔，带着岁月历史的薄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