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音》齐瑟

4、第四章

　　校庆是在学校的运动场上举行的，各个院的学生坐在看台上，戴着统一颜色的帽子，萧起跃随着一行校友们被带到法学院方阵前，落座之后他便下意识地回头去逡巡了一番，不过却没有看到那个男孩子，心底微微有些失望。紧跟着便是各项发言和表彰，他听了几句便丢到一边了。
　　晚上学校有设宴，紧接着是晚会，萧起跃早早地辞了，带了小芮回公司。此时正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光，傍晚将至未至，学校的几个主任陪着他和小芮信步走在林荫道上，身边来来去去的是散场的学生，因晚上有歌舞晚会，偶尔还有一两群人抱着道具往操场的地方去。
　　身旁的人一直陪笑说着话，萧起跃偶尔笑应两句，眼光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时而飘过周围匆匆走过的人。一行人出了校门，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萧起跃笑着告辞，正要上车，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辆车前围着一群人，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杨鸿音。萧起跃在刹那间有一种心中微动的感觉。
　　仔细想起来，他前前后后统共只见了杨鸿音两面，且两面都仅仅只是大概地看到身影，并不曾太过细致地打量，他的名字也只是听旁边人说起过一遍，然而他却仿佛是刻在了心底一般，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便能确定那个人是他。这种确定，不是来自直接的感官感受，而是下意识的——感觉。
　　不过萧起跃在去考虑这些反常的现象之前，行动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大步走过去，招呼了一声：“迈特校长。”
　　迈特校长已经弯腰要上车了，听到他的声音又回过头来，一见来人便立刻笑着站直了：“萧先生，这样巧，你好！”
　　“校长这是要走了么，刚才庆典上一直没有作陪，真是失礼。”
　　“萧先生客气了，”说罢他回头冲杨鸿音一笑，又转头对着萧起跃，“小音一直陪同在我身边，这个孩子很好，意大利语说得非常流利，又很有礼貌。想必他也和萧先生当年一样优秀，看到学校里的学生们都成长得这么优秀，我感到非常高兴。”
　　此时还是杨鸿音作翻译，他听到迈特校长夸他的那两句，不自觉地就扬了扬嘴角，露出一种骄傲的神色来，然而当听到迈特校长说他和萧起跃当年一样优秀时，竟然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还没来由地嘟了嘟嘴，虽然也只是一瞬，却还是让萧起跃看了个一清二楚。杨鸿音翻译的时候，便没有说这两句，只另说了两句客套的话带过了。萧起跃早先在意大利待过，意大利语其实也说得很纯正，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用意大利语和迈特校长交谈过，后来也没有提过自己会意大利语，听了杨鸿音的翻译，便冲着他微微一笑，杨鸿音只瞥了一眼便转头对着迈特校长。
　　“校长，我听说您现在正在做一个生物反应器的项目，我们公司对您的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和校长您探讨一下？”
　　原来迈特校长之前在意大利一直在做一个生物反应器的项目，但是在资金上一直有困难，到处想办法也没能解决，实验又正好卡在了瓶颈，弄得焦头烂额。他这次回国，也是想借着凤大校庆的机会能够弄到一些国家拨下来的科研经费，这样运作起来能有很大的松缓。谁知道他虽然挂着名誉校长的名头，要起钱来却并没有人买他的帐，因此还颇有些沮丧。此刻听萧起跃这样说，知道萧氏这样的集团一做什么样的投资必然是大手笔的，便有些喜出望外起来。笑道：“原来萧先生也对生物反应器感兴趣，你知道，生物这一个板块是当下全世界都最热门的板块，生物反应器又是其中最有前景的，只要运用得当，它就能够成倍地创造出更多的能源和财富。萧先生，相信您也看到了它的这样巨大的价值，您非常有远见，我很高兴。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近期都会留在国内，我非常迫切地希望能够和您好好地谈一谈。”
　　小芮已经准备要掏行程表出来了，萧起跃露出一个短暂的仔细考虑的神情，然后不等小芮说话便微微皱眉苦恼地说道：“我最近的行程都满了，不如这样，现在让我送您回去，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好好交流一下，校长，您看方便吗？”
　　迈特校长立即笑道：“当然，萧先生您的时间观念和敬业精神让我非常感动。”萧起跃亲自给他打开了车门，迈特校长一弯腰跨了进去，萧起跃也要低头进去，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对着杨鸿音：“这位同学，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继续给我们当一会翻译，”说着话他两手摊开，非常抱歉的样子，“我今天没有随行带翻译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会一定安排司机把你送回学校来。”
　　杨鸿音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萧起跃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嘴巴还扁了一下。一直站在杨鸿音旁边的中年男子正是下午在会场和他站在墙角说话的那个人，萧起跃话音刚落他便连忙堆笑道：“当然可以，”说着又对杨鸿音道，“小音你就跟着迈特校长他们走一趟吧，辛苦你了。”
　　杨鸿音皱眉道：“只是，我一会还有节目……”
　　中年男子连忙道：“节目都是小事，可以让别人代替嘛，你让迈特校长他们现在到哪里去找一个会意大利语的翻译呢？”说着还亲切地拍着他的肩，把他往车门带，“去吧，迈特校长和萧先生都是贵宾，你这是为学校做贡献了。说起来，萧先生还是你的学长呢，是咱们法学院当年最优秀的学生了，你的好多同学还巴不得有机会能跟他近距离接触呢。”杨鸿音最后一脸不情愿地被按到了副驾驶座上。
　　萧起跃其实对生物反应器没有多大的认知，只是在下午的宴会上听旁边的人提到了两句，刚才也是一时脑袋发热就借了这个由头。现在冷静下来想起来，觉得自己颇不可思议，竟然做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举动来。然而这样的想法从他脑海里闪过也仅仅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因为迈特校长已经蓄势待发地要与他大谈特谈一番了。既然不懂，他便也不敢随便插话，免得惹人笑话，只是非常谦虚地摆出一副虔心受教的表情，让迈特校长越发感动，话头一开便滔滔不绝。
　　杨鸿音从副驾驶座上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们，萧起跃从侧面打量他，他的眼睛大而且圆，睫毛很长，向上翘着，透着一股少年的调皮，眉骨稍微有点深，不过因为眉毛并不太粗犷，反而在眼皮上投下一小片柔美的阴影，鼻梁挺直细腻，唇沟凹得有点深，他又似乎是习惯性地偶尔要噘一下嘴，便像是在撒娇一般。萧起跃看着看着就有点呆呆的意思了，等他回过神来，自己都吓了一跳。
　　直到车子到了迈特校长下榻的宾馆，迈特校长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萧起跃便非常礼貌地笑道：“今天校长给我上了非常生动的一堂课，关于这一门科学，我了解得还太少，真希望还能继续和您畅谈下去，只可惜时间有限。我回去以后一定立即让我的秘书和您联系，希望还有机会能和您更深入地商谈。”
　　校长笑得爽朗而开怀，连带着还多夸了杨鸿音两句。

　　小芮一直开着车在他们后面跟着，此刻也下了车来到萧起跃身旁。送走迈特校长之后，萧起跃转过身笑着对杨鸿音道：“小音，今天谢谢你了。”说着抬手看看手表，“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这附近有不少餐馆，我请你吃饭作为感谢好不好？”
　　杨鸿音眼角微微上挑，眼睛虽然向着他，视线却似乎是并不在他那里。街头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偶尔晶亮地闪烁一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竟隐隐显出一丝风流妩媚，看得萧起跃心里又是一呆。他又习惯性地噘了噘嘴：“我怎么好意思麻烦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了，学长再见。”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向马路对面跑过去了。萧起跃愣了一下，然后便不由自主地追出去两步，杨鸿音已经跑到了马路对面，飞快地拦了一辆车就钻了进去，萧起跃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像一尾鱼一样迅速淹没在夜晚迷离的灯光里，心里竟然说不出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