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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贰·颈(五) ...

  •   旁晚吃饭的时候,农户热心地将这两天来徐俯君对阿黎的照顾都说了出来。从刚来时,少年因为体力透支昏倒,到他听说阿黎情况危急而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详细。
      “谢谢。”阿黎淡淡地回道。
      “姑娘,你真是有福气,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哥哥。”农户笑得双眼眯起,“虽然你的其他家人被冤枉至死,但好歹你哥哥把你就出来了,从近以后你们可要好好过。”
      那就像是揭穿了她的身世一样刺痛着阿黎的心,她偷偷看了看徐俯君,他旁若无事地和农户闲聊——那些不过是交给农户的借口罢了,随口编的,不是真的。
      阿黎继续低头吃饭,并没有注意到徐俯君也悄悄看了眼自己,眼底有她从不知晓的沉沉的爱恋。
      从醒来开始,阿黎身上那件破烂的囚衣就换成了普通的农家粗布衣裳。饭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农舍外不远的土埂上,看着西边即将隐没的夕阳,良久沉默。
      她一直在思考的事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即使她要徐俯君离开,那时坚定,现在却又开始摇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回到雨崇,可以完成要做的事,但会是什么时候?又还要经过多少曲折?
      “吃过饭就不见你,原来一个人来了这里。”徐俯君坐到她身边。少年身上还是原来的月白色细致料子的衣衫,此时已然洗净,他同样望向夕阳,道:“一个人出来会很危险的。”
      “习惯了。”阿黎道,“从娘在牢里过世到最终被流放充军,两个月,什么都习惯了。”
      “阿黎……”他又叫起她的名,拉起她微凉的手,不让她有半分逃开的余地,他说,“我不想走,不想丢下你一个人。”
      “你做的够多了……”
      “不够!”徐俯君迟疑片刻,却更坚定地握着阿黎的手,道,“阿黎,从一开始我就跟着你,所以我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你受的苦。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要你知道,这条路你不是一个人在走。”
      少年的话,少年此刻注视的眼光,再一次在阿黎心底激起了细密的涟漪。她不知应该如何回应,接受或是拒绝,都是不圆满的。
      “至少在回到雨崇之前,我希望你别再说这样的话。”徐俯君并不清楚是否真的能保护阿黎回到那座城池,他所持有的不过是和父亲相持的一场赌,只要父亲在此期间反悔,他和阿黎接下去要走的路必定十分艰难。
      日光不见,阿黎起身,道:“先回去吧。”
      徐俯君却忽然牵起她的手,道:“我们马上走。”
      还未回神的少女就此被迫地朝农舍越来越远的方向小跑而去,跟在徐俯君身后,如同之前的逃亡一样,是她跟着他的陪伴。
      “发生什么事了?”阿黎喘着气问道。
      “从现在开始,就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了。”他拉起阿黎的手,十指相扣,仿如起誓,一生不弃。
      他刚才看见有人潜入了那家农舍,所以才这样匆忙地要带阿黎离开。心底的猜测最终成为现实,他的父亲不相信他,所以他对阿黎有更沉重的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阿黎问。
      “走小路,能多远就多远,必要的时候改变路线。”徐俯君等待着阿黎的回答,然而少女握住他的手已然证明了一切——是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两道身影在树丛间快速移动,不时停下观望情况,而徐俯君也时刻注意着阿黎。
      “小心。”下坡的时候,少年伸出双手尽量扶住阿黎,即使自己在不平的地面上站得并不稳当,他也无比保证阿黎的安全。
      “我来。”要淌过流水的时候,他先下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水底的情况,必要时直接抱起阿黎向前走。
      “给。”摘来的果实,打到的野味,他都会先交给同行的少女,笑着看她吃,好像这就是幸福。
      “怎么样?”每一次大大小小的危险之后,他总是用这样担心紧张的口吻询问,替阿黎疗伤,告诉她,一切都有他在。
      他的话始终简单无华,不是承诺,却比山盟海誓更真实。
      阿黎不懂的,是每次徐俯君看自己的眼光,初见时尚还清澈纯粹,如今已深邃复杂。相守相伴的日子里,她接受着少年时时刻刻的关系照顾,歉疚过,感激过,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被接受,却像投石如海那样,没有回应。
      “阿黎。”徐俯君把烤好的野味递给出神的少女。
      “谢谢”。阿黎拿着却依旧发呆,看着少年转身坐到另一边背对自己,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他的名字,“俯君?”
      “什么事?”徐俯君转身,隔着火光看心事重重的少女。
      阿黎握着木棍,看着徐俯君为自己准备的食物,最后却说:“没事。”
      “嗯。”徐俯君仍是背过身去。
      阿黎靠上树干,一点点地开始吃。她和徐俯君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有时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但每一次当握住彼此的手走在未知的道路上,又觉得他们是那么靠近。
      味同嚼蜡,阿黎又一次将目光转移到少年落寞的背影上。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直就穿着那身衣裳,即使如今已经在奔波中面目全非,他都不曾换过,这是不是就是他们同样拥有的坚持呢?
      阿黎不自觉地笑笑,想起他们最近一次遇见那些杀手。她和徐俯君宁可跳下都陡崖也绝不屈服。
      那一刻,徐俯君的声音被疾风吹散,却清楚地传入她的耳际——阿黎,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有些想法太天真,就在他们都以为这一条必死无疑的时候,偏偏又让他们活了下来。活着,就会有分离,她和徐俯君的交集已然太多,也许很快就是永别。
      草丛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了沉默的男女。徐俯君迅速到阿黎身边,将少女护在身后。这样的动作已然成了无意识的反应,在觉察到危险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做出保护的姿态。
      阿黎正酸楚地看着少年时,草丛里的身影走了出来,是那个蒙面人。
      “公子。”那人恭敬道。
      徐俯君剑眉急蹙,却没有注意到阿黎眉间的愁苦。
      “老爷说,只要高姑娘交出东西,可以放高姑娘一条生路。”那人淡定道,言辞冰冷。
      “徐大人说的?”阿黎从徐俯君身后站起,她不是镇定,只是不得这样。
      “是,老爷原本也只是想要那些东西。高姑娘如果肯交出来,老爷自然不会下手,并且可保高姑娘周全。”那人道。
      阿黎没有顾及徐俯君此刻诧异的眼光,她走上前试图继续和来人交谈,却被少年阻止。四目交接,那些心事,有她懂的,有他不明白的。
      他说:“阿黎……”
      困惑了,迷茫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她才选择妥协。
      她只凄楚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苦涩哀伤。
      “阿黎!”徐俯君低吼着将少女拉回身边。
      “够了徐俯君!”第一次,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场景如同她那次叫他的名,这一回,是真正要划清彼此的界限。
      “你早知道了?”少年问她。
      “身为徐家人,你不会让你爹为难的。你不会不记得这句话吧?那次你和他的谈话,虽然我不够清醒,但也听见了。应该怎么做?就是把我带回雨崇。徐俯君,我是受困了,但我不是蠢。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还这样帮自己,不要说没有目的。我不信!你和你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不就是要我交出那些东西吗?”阿黎定定看着错愕的少年,他握着自己的手拽得越来越紧,她的针锋相对也逐渐尖利,“你急着带我避开杀手的眼线,从来不给我和他们交涉的机会,为什么?这样才能让我觉得情况有多危急,你有多关心我!但是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你从来没有受过伤!我要你走,你不走。为什么?是因为一旦你走了就没有机会继续让我对你感激,就没有最后让我放弃揭发你爹的筹码!徐俯君,你和你爹一样卑鄙!”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第一次,他从少女的眼里看见这样浓烈的鄙夷,瞬间,痛彻心扉。
      “这不重要。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跟着你或者跟着他们都要回雨崇见你爹的,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选择和他们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去,不用跟着你东躲西藏,吃苦受累。”阿黎甩开徐俯君的手,走向蒙面人。
      这一次,不论他是否坚持留下,走的那个,是她。
      “阿黎……”他试图拉住离开的少女,然而她那样决绝,突来的转变抹煞掉所有,他清楚地记得,曾经她伏在他的背上,那样坚定地说,要回雨崇,完成还未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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