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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   那天,方月亲自将陶君彦送出大楼。
      她看着记忆里的少年褪去青涩,逐渐沉稳的面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想起了他眼里越来越黯淡的光泽,想起了他手边越积越多的咖啡和酒精,想起了堆满烟灰缸的烟头,想起了方曲杭去探望了弟弟之后躲在厕所偷偷抹泪。
      强势了大半生的女人开始反思,她是否真的做对了,或者说,她认为的正确是否真的适合她的儿子。
      在陶君彦背着那只朴素的双肩包,踏出这间高档的写字楼之前,方月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钱?因为外貌?因为方鹿楠对他好?
      年轻的学生转过头来,指着他背后的阳光,唇边缓缓酿起了两个小酒窝。
      “因为他像这个。”

      陶君彦后来扪心自问,方鹿楠在他心中特殊地位的产生,大概得要追溯到幼儿园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方鹿楠还不认识他,他是大班新转学进来的孩子。进班级第一天,就当着所有的人面弹了一首钢琴曲。
      那天窗外的阳光如丝缎,淋在小小的男孩儿身上,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越如精灵,流淌出一段仿佛来自童话故事般的天籁之音。
      陶君彦坐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羡艳地看着他的落落大方,他的才华横溢,他的万众瞩目。
      天资愚笨的他生活在父母的叹气声中,生活在柴米油盐的局促中,但丑小鸭也梦想着有一天能摇身一变成为一只优雅美丽的白天鹅。于是那一天他记住了天鹅该有的样子,好像一缕阳光照进了阴暗的沟渠,困顿的小鸭子有了梦想的蓝图。
      很久以来,他都躲在一旁偷偷地看着方鹿楠。他不敢贸然靠近心目中的光,他怕那束光会离他而去,直到有一天方鹿楠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那是他一个人在院子的角落里玩沙子的下午,与平素哪个下午都一模一样,可有个人却忽然探出了头,往他的小小沙堡上倒了一捧沙子。
      沙堡一点儿也不牢固,一小捧沙子足以给它带来致命的打击。陶君彦看着轰然坍塌的土坑傻了眼,但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那个捧沙子的罪魁祸首就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跟他道歉,追着哄他不要生气,他有一个堆沙子特别牢固的办法。
      “……真的?”
      “真的真的,”方鹿楠用沾满沙子的手捏他的脸,眨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不要生气好不好?以后我都陪你玩。”
      从那一天开始,遮挡在沟渠上的阴霾被扫开,丑小鸭被阳光拥抱着长大了。

      陶君彦很喜欢方鹿楠,但是从前的他并没有意识到。
      他不希望班上的漂亮女孩儿跟他走得太近,于是他就先跟那个女孩儿做朋友。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但方鹿楠竟然说要他和沈阮月在一起,还替他给沈阮月告白。
      沈阮月很好,但陶君彦不喜欢她,他明明白白喜欢着的人一脸义正严辞地想要把他推给那个女孩儿。好脾气的陶君彦忍不住了,他一边哭一边揍他,在心里说,明明我喜欢着的是你啊。
      他不敢说出口,在丑小鸭的心里,白天鹅永远是高不可攀的。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脸皮祈求天鹅为他停留。
      是啊,结果也证明他足够糟糕。
      他把事情全都搞砸了,天鹅扑扇着翅膀一跃而去,飞向他触摸不到的苍穹,连一片羽毛都不留下。
      陶君彦在这件事之后收拾起了自己全部的脾气,他不会再肆无忌惮地哭闹耍脾气,不会再反抗别人的指责和辱骂。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变得懂事一点,成熟一点,才能换来那一小寸阳光的祝福。

      再次在高中遇见方鹿楠的时候,他始终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再次惊走偶尔停留小憩的天鹅。
      他们再次经历了很多事情。
      方鹿楠的热忱和自信鼓舞着他,胆怯自卑的丑小鸭颤颤巍巍地展开了自己的羽翼。偶尔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方鹿楠对他跟对别人不一样,也许方鹿楠有那么一丁点儿、手指尖大的那么一丁点儿,喜欢他。
      他不知道,他不敢确认。
      他觉得自己太丑陋,太糟糕,配不上天鹅的那么一点儿垂怜。事到如今的现在,他仍然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追求他的停留,因为他觉得平平无奇的自己没有给他幸福的能力,仅靠垂青持续的情感又能保持多久呢。

      他的这份自卑伤害了方鹿楠,这也是他许久许久之后才明白的事情。
      于是陶君彦变得更愧疚,更自责。

      但这么多年来,他至少不是原地踏步的。
      他想,虽然他不敢请求阳光停留,但他至少可以大声地对着阳光喊出喜欢。
      他喜欢了这么久,所思所想自然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概括的,可是如果他的这点儿喜欢能驱散方鹿楠头顶的一点阴霾,就心满意足了。
      陶君彦始终觉得,被喜欢着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因为那证明着一个人存在的价值被认可了,就像江邮一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我觉得你可好了,你特别好,你在我心中就是一等一的好。
      在来到方鹿楠身边后,他每天都在做一件事,就是努力收敛自己的感情,尽量只做一个平凡普通的朋友,能让他少皱些眉,分散些注意力就好。
      这些在实验室的社交距离内被把控得极好,但自从他因为意外住到方鹿楠家里以后,一切就变味儿了。
      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霸道而蛮不讲理的话,细致入微的体贴,无一不让他的心脏蠢蠢欲动,悸动的情感如同一只即将破壳的小鸡,猛烈地啄食着蛋壳,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
      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他必须得早点离开,可却舍不得这处温室。
      今天白天路过电器城的时候,方鹿楠在他面前弹起了那首久远的曲子,却拒绝把那架琴买回去。他说,回不去了。
      在他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陶君彦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再停留在他身边了。
      他努力伪装起自己的感情,努力掩埋下跃动的心跳,但是最自私的角落里仍然垂挂着最贪婪的果实,妄图天赐良缘,让他们倒退回拥有彼此的那些时间。
      他自诩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接近他,陪伴他,独占欲却在无人光临的阴暗角落里疯狂滋生攀爬,如同藤蔓缠满树干,如同虫鳖占满洞穴。

      “啊……”陶君彦揉着太阳穴踏出地铁站,最后一丝夕阳被夜云掩盖,天地间混沌得仿佛刚刚被盘古一锤子劈开一样。
      在将要临别之际他还是忍不住做了越界的事情,糟糕糟糕,真是最糟糕的了。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陶君彦解开锁屏,江邮的头像挂着红点弹了上来。
      江傻子:「在想什么呢,不开心?」
      陶器包:「你说呢?」
      江傻子:「不过我挺开心的,我室友终于回家啦~」
      陶器包:「滚」
      江傻子:「别这么生气嘛」
      陶君彦隔着屏幕翻了个白眼,想结束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江邮忽然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进来。
      “陶陶。”他的语气难掩兴奋,“我们做点爱——做的事情吧?”
      “……”陶君彦对他上不了台面的调情早就免疫了,“没心情陪你闹,边儿呆着去。”
      “真的,你绝对会喜欢的。”
      “……!!”陶君彦只想隔着电话揍他两拳。
      “我说真的呀,”江邮的声音柔和起来,“你回头。”
      “??”陶君彦将信将疑地扭过头,看清来者之前就被冷不丁搂了个满怀,左右肩被两边拉扯着,站也站不住,而江邮正站在夕阳的终点里笑着望他。
      “嗯?”陶君彦惊讶地左右看看,“袁义……三三?”
      “春节旅行,来看看你。”陆剪山揉了揉他的脑袋,双眼弯弯,“陶陶,好久不见。”

      -

      最后一丝夕阳被夜吞没的时候,方鹿楠终于读完了那封长长的信。室内昏暗一片,连他形单影只的影子都被埋葬在了黑暗里。
      方月将摔坏了的蛋糕收拾好,放在桌上,坐到了客厅的沙发里。方鹿楠盘腿垂着头坐在地上,手边的茶几上摊着刚刚拆封的游戏手柄和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包装袋。
      “我真的不知道……”她听见方鹿楠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他是这么看我的……”
      “他的性格是这样的,在你面前,他总是自卑的。”方月捧着一杯热茶,靠进沙发坐垫里,“你给他的一百句暗示,他能确信其中的一句就不错了。”
      “我利用过这一点,撬开了你们两个。”
      方鹿楠的身体像是老化的机械零件一般,僵硬地动了动。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高二时为什么他忽然劝你出国,”她啜了口茶,“因为我跟他说,你压根不喜欢他,你要是喜欢他,你一定会跟他明说。”
      “……!”方鹿楠猛地抬起头,“但你又同时跟我说,不要跟他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会影响他学习!”
      方月耸了耸肩。
      “你!!!”方鹿楠摔着沙发垫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我的字典里,这么轻易就能撬动的感情,即使我不干涉日后你们也会分手,那还不如我先给你掰正了。”
      方月踢了一脚软垫,挑眉看着满腹气焰被掐断在脑袋顶的儿子,叹了口气。
      “你永远都在用你自己的逻辑思考问题,而不是试着去想想,这件事如果按照陶陶的性格,他应该会怎么处理。”
      “以前,你一个人生闷气,气他不要你,但事实上按照他的想法,他多半只是觉得你在国外能过得更好。”方月平静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你耳朵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你以前遭过受的校园霸凌。”
      “现在,你还在一个人生气,气他跟你界限划得太明白。可在他的认知里,你跟林瑞绘有婚约在身,这影响到你的未来你的前途,他怎么可能跟你表现得很亲昵?”
      “你们俩啊,”方月将茶杯往桌上一摆,盖棺定论,“就是有嘴不用,没问题也得制造问题出来。”
      方鹿楠捏着那张信纸,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愣着干嘛?还不去追人?”方月踢了他一脚。
      “不是……”方鹿楠讷讷,“我不知道他住哪儿?”
      “你问他室友啊。”
      “我没江邮的联系方式啊,”方鹿楠挠了挠头,“我讨厌他。”
      “……”方月对着自己这儿子彻底无语了。
      “我、我、我去问问袁义他们……”方鹿楠抓起案台上的手机要拨电话,可陆剪山的信息却率先弹出,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四个男生的自拍,举着手机的自然是陆剪山,袁义的大头挤在陆剪山旁边,他们背后的指甲盖大的空隙里,江邮搂着一脸无奈的陶君彦朝着镜头比耶。
      陆剪山:「江邮带陶陶来喝酒,不醉不归」
      陆剪山:「陶陶喝醉的时候你也不是没见过」
      陆剪山:「我想说什么,你应该懂的」
      仿佛世界八大火山在体内瞬间爆发一般,奔腾的岩浆几乎快烫穿了方鹿楠的躯壳。方月看着他脸色骤然涨红,跟川剧变脸似的,可好玩儿了。
      “我出一趟门!”方鹿楠抓起钱包,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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