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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晚上七点半,街头的霓虹灯牌已经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陆剪山给方鹿楠发来的地址离他家不远,但他知道那可是著名的花街,再过一个钟头街边就会站着穿着花里胡哨的女人,为不远处的情趣酒店一条街拉客。
      他沿着人行道一路跑,一路想着方月的话。
      这么久以来,哪怕一次,哪怕一次他都没有认真地跟陶君彦讲过他有多么喜欢他。
      陶君彦说他小时候躲在人群里看他在台上表演钢琴,可却不知道,他也曾悄悄地穿过人群看着他,方鹿楠到现在仍然记得,那时候小小圆圆的陶君彦蹦跳着走路、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地吃着饭、认真地坐在小板凳上拼七巧板。
      他是插班生,性格又固执,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融入这个班级。同学们都绕着他走路,只有小陶君彦会冲着他眨眨眼,酿起一个甜甜的笑,小小的虎牙抵在红润的唇边,比整个班一起养的小兔子都要可爱。
      他守株待兔了很久才找到挤到陶君彦身边的方法——天地良心,那天他一捧沙子是想帮他堆沙堡的,谁知道好巧不巧地就给弄塌了。方鹿楠当时就傻了眼,他看到白嫩嫩的瓷娃娃大眼睛扑扇扑扇,好像快要哭了,当场干脆地一个滑跪给他道歉。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下肯定免不了一顿好哭。谁知道陶君彦只是呆呆地愣了愣,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软软地说没事儿。方鹿楠被他看着,一颗小心脏快活得像是乘了秋千那么荡啊荡,噗通噗通地快要跌出胸膛。方鹿楠想摸摸他,可沾满了沙粒的手指把他的脸也弄脏了,然后又忙不迭地帮他擦,一来一回,是实打实地尝了一把小孩儿软糯糯的皮肤。
      那天晚上放学,他跟方曲杭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都快感动得哭了,直呼自己看见了天使,被他正在杀马特时期的姐姐嫌肉麻一顿暴揍,隔夜饭都要给吐出来。

      冒着被方曲杭当沙袋的风险,方鹿楠依然坚持不洗地用生命向她炫耀与陶君彦有关的见闻,包括但不限于今天的陶陶给我分了他最爱吃的炸猪排、今天的陶陶跟我拉手手,今天的陶陶上课睡着了流口水好可爱呀……种种诸如此类,从他们幼时相识一直持续到了方鹿楠出国。
      方曲杭从初中升入高中,从杀马特渐渐演化成了阅bl文学无数的资深腐女。她不再会因为方鹿楠分享他与小伙伴之间的事情而暴走,相反,阅片无数的老司机敏锐地察觉到尚在萌芽期的一丝情愫,并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方鹿楠后来才知道,方曲杭很早就看透了她傻叉弟弟的心之所属。但当时的方鹿楠并不知何为情爱,他只是本能地亲近着陶君彦,独占着他。直到他们分离、直到他在悲剧中逐渐成长,方鹿楠才真正认清了自己的心。

      陶君彦说,他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阴暗逼仄的人生。但对方鹿楠来说,陶君彦才是温暖他的唯一。
      过去的二十余年岁月中,方鹿楠一直跟着母亲的工作变动不停地换环境,不停地尝试融入新的团体。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带刺扎人的性格来说,好的情况是被无视,坏的情况就变成了被欺压霸凌。
      只有陶君彦是接受他的。他不会因为自己偶尔粗心大意犯的错而生气,也不会因为那些少年人蠢笨的固执而鄙弃。比起光束那么耀眼的东西,方鹿楠觉得他的存在更像是萤火虫的光,小小地、活泼地闪烁着,没有阳光耀眼,没有火焰炽热,却总是耐心温柔地陪伴着落单的旅客,浅淡的光幽幽地指引着方向。
      方鹿楠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有两段大低潮。第一次,他思念着陶君彦,捱过了在国外孤寂一人的时光。第二次,他套着层马甲与他彻夜谈心,吐诉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连篇废话。
      他不敢想象陶君彦从自己人生中割裂出去的样子,那就好像失去了腮而不会凫水的鱼,断了腿而不能奔跑的马,停止了风而不能飞翔的蒲公英。世界的一切都刷成了黑灰白,高低音律全格式化成了统一的休止符,连同他的人生一并休止。

      -

      “干杯!”
      四个玻璃瓶清脆地碰响,居酒屋幽暗的灯光将灿黄的酒液折射得如同琼脂蜜露,雪白的泡沫窸窸窣窣地化开,只余一点点细小的气泡从杯底蒸腾上来。
      陶君彦晃了晃酒杯里倒映出的模糊自己,仰头一口气将大半杯灌下肚。
      “诶诶,你慢点儿!”他对面的袁义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吃点菜啊,别光喝酒。”
      “放心啦,”陶君彦爽快地呼出一口气,摆摆手,“这点儿分量离我醉还远得很呢。”
      “嗨,说好了不醉不归的!”江邮一胳膊搭在陶君彦肩上,“你尽量喝就是,喝瘫了我抗你回去。”
      “他能指望你?”陆剪山放下手机,不咸不淡地插进了对话,“一个大年三十把室友锁在屋子外面的人。”
      “……那不都是意外!”江邮瘪了瘪嘴,“这顿我请了好吧,算是给你俩接风洗尘,再给陶陶赔个不是。”
      他嬉皮笑脸地去戳陶君彦的脸,被一个酒杯毫不留情地推回了原处。
      “守点男德行不行?”陶君彦白了他一眼,“我刚失恋,你能别那么高兴吗?”
      “说真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无缝衔接。”江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毛遂自荐。
      “滚。”陶君彦托着腮喝干了酒杯,懒得理他。
      “你要不还是早点搬出来一个人住算了,”陆剪山默默地撕着烤鸡肉串上的皮,“这简直如狼似虎,哪天不注意你就进他肚子了。”
      “附议。”袁义鼓着腮帮子咬着烤串,“陶陶,你要不要早点开启下一段感情?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啊……”陶君彦叹了口气,摇晃着空了的玻璃杯,“一时半会儿我还忘不了他啊,拿别人的感情疗愈我的心理创伤,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关系。”江邮叫人重新给他倒满了酒。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渣。”陶君彦咕哝着。
      “陶陶,”江邮侧着头看他仰头,一口一口地将啤酒灌入肚肠,“我说真的,跟我在一起吧,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
      类似的这种话陶君彦在过去的几年里听了不下百十次。他放下玻璃杯想像往常一样怼回去,可望进对方的眼里之时,老生常谈的话语却哽塞在了喉头。
      江邮在浅浅地笑着。居酒屋昏暗的灯光漫射在他眼中微微晃动,如同快要盈出玻璃杯的水珠,挂在杯沿上小心翼翼地闪烁着。陶君彦看到了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被一汪柔软的水泉托举着,像是天上人间最灿烂宝贵的明珠。
      他太熟悉这个眼神了。陆剪山给他看过他们之前偷拍的照片,他就是这么看着方鹿楠的,仰慕、眷恋、痴迷,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哪位下凡历劫的神仙一般。
      陶君彦吸了吸酸涩的鼻子,飞快地收回视线,“别这样作践自己。”
      “算什么作践呢,我心甘情愿。”江邮扭过他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视线,“陶陶,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在你心里我不就是个渣男的代名词吗?渣了一个渣男有什么好愧疚的?”
      “……”陶君彦哑然地张了张嘴。
      “你把我当成替代品也好,用完就扔的一次性道具也罢,我都无所谓。”江邮在他的哑口无言中轻轻笑了起来,“我不介意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别人,也不介意你对我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如果你找到比我更好的,随便踹掉我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个三心二意还会出轨的渣男,何必要上那么多心呢?”
      “可是……”
      “没有可是,”冰凉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你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对你的好,享受被人爱着的、珍视着的感觉,然后尽全力忘掉那个让你伤心的人。”
      陶君彦彻底说不出话来,江邮霸道地充斥着他整片视线,似乎要铁了心地用自己挤占掉他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可是他仍然不习惯他的气味,不习惯他的体温和触碰,这一切都会令他的皮肤竖起小小的汗毛,激起一身颤栗。
      他们对面的袁义和陆剪山已经彻底沦为看戏的了,前者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托不住,后者慢条斯理地撕着烤串上的肉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现在不想想这些,我受不住这些。”陶君彦推开他,“等我喝醉了再说吧。”
      他的确需要某些东西冲淡将方鹿楠从心中剜去的疼痛,一切木已成舟,再无交集的可能。但即便对方甘心当替代品,他也无法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他的示好,也许只有依靠酒精麻痹神经和大脑才是唯一的归宿。
      陶君彦已经很久没有放纵自己沉溺酒精,但只有这一次,他告诉自己,算了吧,喝到足够多就能忘记烦恼,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寻找快乐的方式吗?
      后半场酒局他已经听不清陆剪山他们在说什么了,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的声音,遥远的模糊的,仿佛是从记忆碎片里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江邮……”他迷迷糊糊地靠在身旁人的肩上,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逐渐陷入困顿的泥沼,“我好像在梦里听到他的声音了诶……”

      “……”江邮搂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面的袁义望着桌边突然窜出的不速之客,吹了声口哨,捅了捅身旁的陆剪山,“你叫他来的?”
      陆剪山供认不讳。江邮气得只能冲他龇牙咧嘴,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陶君彦往怀里带了几分。他抬起头,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方鹿楠对上了视线。
      小傻瓜,不是在梦里,是他本尊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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