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主播只敢披皮追妻》阪漆

67、第 67 章

　　他们大概算是不欢而散。
　　方鹿楠没有回答陶君彦的问题，只是机械地拉开车门，驱车离开了那个地方。陶君彦望着那辆车消失在市中心繁华的灯流中，等夜风将指尖吹到冰凉，才慢慢地挪动脚步。
　　他想，他真的意识到的太晚了，晚到他差点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
　　不过就像他挤在最后一秒冲上了地铁一样，大概也不算最晚。当年的他错过了知晓方鹿楠心意的时机，但至少现在，他从方鹿楠无言的沉默中察觉到他过得并不快乐。
　　方鹿楠不再傻乎乎地笑，兜里的口香糖换成了打火机和纸烟，一头桀骜不驯的卷毛抹着发胶梳得整整齐齐，像是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漂亮娃娃。
　　陶君彦发觉他自己也不是很快乐，被父母勒令赴往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宴，强迫着自己不停地学习工作，在偶尔的空闲时间里却还是会喝酒喝到神志不清，想一个人想到泪流满面。
　　一个学会了抽烟，一个学会了酗酒，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本该朝气满满的年轻大学生。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过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为什么不能选择让自己快乐的生活方式？

　　陶君彦在回程的路上给方曲杭发了消息，问了问她方鹿楠最近的情况，包括学业、毕业去向、与林瑞的关系等等。在下车之前，他在临告别前给方曲杭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陶器包：「手机摔坏了，可惜鹿鹿给我唱的最喜欢的那首歌打不开了」

　　当晚十一点半，陶君彦推开家门的时候，父母很是诧异。
　　他将事情的始末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父母听得入神，摸着他那只摔坏的手机，不停地唏嘘着小孩子还是得好好管教，话里话外指责着婶婶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带孩子。
　　“你们难道觉得这是婶婶一个人的过失？”陶君彦奇怪道，“跟小叔没有关系吗？”
　　“你小叔毕竟很忙嘛。”陶父的胳膊肘往内拐。
　　“可是再忙也不该如此疏于家庭啊，”陶君彦拧起眉毛，“我觉得他就是在逃避。”
　　“怎么说话呢，那是你长辈！”陶父提起嗓门训斥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他过得不好。”陶君彦抬起眼看着他，眼神倔犟，“我没有看出他顺遂奶奶的心意后过得有多快乐。”
　　“……”陶父明显地一噎，“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成年了，我不小了，我怎么就不懂了？”
　　“你现在就是不懂，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明白了，结婚生子绝对是最正确的决定！”陶父拍案而起，“你究竟在跟我犟什么东西？让你相亲，让你确定对象，让你早点稳定下来，都是为了你好！”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我根本不需要？”陶君彦也忍不住抬高了音调，“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我的人生被你们规划得条条框框，没有一丝自由！”
　　“你想要的什么破自由啊！”陶父脸色涨红，“我生你下来不就是为了看你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你要是不想结婚我生你干什么！”
　　“……”一瞬间，陶君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质疑，“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
　　“不是吗？”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却又理直气壮地反问。
　　“别吵了别吵了，大晚上的邻居都睡了！”陶母尝试着打圆场，转头低声劝慰着陶君彦，“你爸说话是不好听，但意思是没错的。”她拉过儿子的手，放在手心抚慰着，“我也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他们就是不结婚不生孩子，那些人不正常的呀，我们都是正常人，你不要学他们，我们走一条正常人该走的大路，知道吗？”
　　“不知道。”陶君彦冷漠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懂事，能满足你们虚荣心的机器人，我做不到，你们另寻高就吧。”
　　说完，他回屋重重锁上了房门。

　　-

　　后来的一连数天，陶君彦没有主动跟父母说过一句话。
　　迟来的叛逆期来势汹汹。在陶君彦上大学之前，全家的共同目标都是考上一个好大学，这个绝对目标的光芒遮盖了一切阴霾。而当这个目标达成之后，之前被掩盖的裂缝一点点显露，两代人意见的分歧如同干燥土壤上的龟裂纹蔓延开来。
　　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桎梏着他的父母，于是他的父母手牵丝线，妄图同样将他捆绑在世俗的泥沼中。他们认为父母对孩子的付出是天经地义，所以会倾尽全部财力为他购置一款价格不菲的婚房，同样，他们也会认为孩子对父母的服从是理所当然，只允许他在他们规划好的赛道上前进。
　　然而，越是冷战，陶君彦的想法就越是清晰。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谁，又想要过上什么样的生活，那么势必要与父母的意见相左，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妥协与反抗两条路。
　　铭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于是他依赖着别人的决断，顺应着时代的洪流往前走着。就像某些寄生生物一样，只有依附在别的生物身上才能存活下去。在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这样做就算失败了那也不是自己的错误，是父母的错，是时代的不公，是社会的参差。
　　于是这么躲避着，为自己开脱着，在人生过去的将近二十年里，他都选择了妥协与退缩。可是现在呢？
　　血脉贲张的冲动怂恿着他抗拒世俗，追寻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但正如同方鹿楠说的那样，木已成舟但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多年前的自己亲手将他推开，失之分毫，差之千里，如今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犹如天堑地壑，他真的能再一次追赶上他的脚步吗？

　　一整个暑假的夜晚，陶君彦一直思考着这些问题。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将自己的未来寄生在别人身上，做好某个决定之后，他必须为自己未来可能的成功或失败负责。
　　暑假尾声的某个暴雨夜里，陆剪山忽然给他发了个消息。他这些日子一直忙碌着准备直博，整个人失踪了能有大半个月，消息弹出的一刹那，陶君彦有些意外。
　　陆剪山：「你跟方鹿楠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陶君彦：「为什么这么说？」
　　陆剪山沉默了片刻：「随便问问。」
　　陶君彦：「鹿鹿发视频了吗？」
　　陶君彦看着手机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跳了好几次，却迟迟没有消息发过来，不由得浅浅叹了口气。
　　陶君彦：「我上噼站看看」

　　因为鹿鹿最近的直播肉眼可见地减少了，陶君彦也很久没有打开噼站。点开熟悉的奶牛头像，最新的视频是一个小时前刚刚发布的，并非往常的游戏攻略或者实况视频，而是投稿在了音乐区。
　　那是很久之前鹿鹿在直播时弹琴唱给他的歌，只是现在用设备重新录了一遍。音质比他习惯听的直播录播要好很多，钢琴声一样温柔，只是唱歌的少年嗓音因为长期抽烟而沙哑，不复当年的清亮。
　　他的岛国语辅修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大半年，常年蒙在外语歌词上的面纱初次被揭开，他懵懵懂懂地理解了那温柔字音下的意义。
　　「致十年后的我，
　　现在的你在喜欢着谁呢？
　　还是在喜欢着跟当年一样的人吗？
　　在不断地分别与相遇之中，
　　你有没有变得比我更加耀眼呢？」
　　「致十年后的我，
　　如果你现在十分幸福，
　　那么你还会想起当年泪流满面的我吗？
　　虽然那里有着痛苦的事情，
　　但希望你把那些眼泪化为温柔的回忆。」
　　「致十年后的我，
　　现在的你过得幸福吗？
　　还是因为悲伤仍在哭泣？
　　但在你身旁一定有不会改变的人，
　　只是你还没有注意到，
　　他在默默守护着你。」
　　十岁的陶君彦因为方鹿楠的不告而别而默默哭泣，二十岁的陶君彦听着他唱给自己的歌再次泪流满面。他想起当时鹿鹿第一次唱起这首歌的时候，他说过，希望你幸福。

　　可惜对不起，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幸福。
　　但不幸福的我，也依然念念地想将当年你给予我的祝福再次赠与你。

　　陶君彦揉了揉水光模糊的眼睛，抓起手机，发现陆剪山在两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陶陶，你知道吗，方鹿楠三年就大学毕业了，之后应该会留在岛国。」
　　陶君彦用力地眨了眨眼，在键盘上一字一句地敲下。
　　「所以我也打算去岛国。」

　　-

　　陶君彦记得异常清晰，那天晚上听完鹿鹿的歌是八点整，客厅的时钟有些坏了，滴滴答答走得时停时歇，跟窗外叽叽喳喳的蝉鸣相得益彰。母亲最爱的电视剧正播放着片头曲，父亲正翘着二郎腿剔着牙看报，他从房间里拉出了一只行李箱。
　　行李箱裹着一层膜，父亲一直不让他拆，现在脏得不像话。他现在终于撕掉了那层脏兮兮的膜，扔进了垃圾桶，将崭新的行李箱停在了客厅的电视机前面。
　　“我不会再去相亲了，很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结婚了。”他平静地与他们说着，这是一连半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
　　他看着父母骤然沉下的脸和拧紧的眉，看着他们张口的动作和前倾的姿势，就几乎能想想到他们接下来又是多么一套滔滔不绝的说教与责骂。
　　但在那之前，他继续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是男生。我很喜欢他，喜欢到在如今分别的时间里只能借酒浇愁。”
　　中年夫妇脸上的神情从气愤逐渐登时转变为茫然，陶君彦知道，在这片刻的愣怔过后迎接他的将是滔天怒火，但他依然平稳地说着。
　　“我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我，但我要去追他，所以我会出国读研。”他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希望。请不要生气上火，这些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当我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说完这些，他在二老能反应过来之前，拉着行李箱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