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主播只敢披皮追妻》阪漆

66、第 66 章

　　方鹿楠确实是为方曲杭的事情回国，但驱使他一个脑热大中午订了机票的是陶君彦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接起的一瞬间，酒气就从听筒中蔓延开来。方鹿楠意识到他大概是又喝多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陶君彦的声音，以至于那带着鼻音傻里傻气的笑声响在听筒对面的时候，他还略微愣了两秒。
　　“……你又喝酒了？”他听见自己这么质问着。
　　“嗯，是啊。”对面的声音脆生生的，大言不惭地承认着，“喝了好多，背着我爸妈偷偷喝的。”
　　“……”方鹿楠一时语塞，“你这次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方鹿楠嘛。”陶君彦又笑了两声，带着鼻音撒娇似地说，“我喜欢的人嘛。”
　　方鹿楠的心脏咯噔一声，像是回到了数年前仍在校园的那场悸动。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是那一捧他曾经握住又眼睁睁逝去的沙砾，被海风吹走的时候在指缝和掌间留下粗糙瘙痒的痛。
　　“你说……”他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忘了你呢……”
　　方鹿楠怔了怔，“你在哭？”
　　“没有哦。”对面倒是很认真地回答，“我不会哭的，我再难过都不会哭的。”
　　“为什么？”
　　他又咯咯笑了起来，“因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啊。”
　　“……”
　　心脏被一只手揪住了，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好似插满了刀片。方鹿楠缓缓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跟别人说的。”
　　“可是我只会因为想你难受。”听筒里窸窸窣窣的，好像有碰倒酒瓶的声音，“我以为我能忘了你的，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你的，但是我好像比我想象得还要喜欢你……”
　　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方鹿楠听着他沉重且平稳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陶陶？”
　　似有似无的哭泣声从听筒里传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蒙着一般含糊不清，一声一声压抑的呜咽如同一颗颗玻璃弹珠，沉沉砸将他心房中最柔软的地方砸得血肉模糊。他想起回到多年前在宾馆里度过的那场无尽黑夜，陶君彦在他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着嗝含含糊糊地说喜欢他。
　　“陶陶，别哭了，别哭了。”他隔着万水千山无能为力地安慰着。
　　“我想你啊……”生涩的哭泣中夹杂着低哑的呓语，如同猫爪般抓挠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房，“我好想你啊……”

　　这通电话是被对方挂断的。方鹿楠在挂了电话的那一刻就订了回国的机票，即便他知道他不能出现在陶君彦面前，即便这张机票只是对他此刻仍在颤动的心室的安慰剂，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他买完机票又坐立不安，一个电话打给夜猫子的沈阮月，确认了陶君彦这会儿应该没在外鬼混，这才松了口气。
　　“你要回国见他？”沈阮月在电话里问。
　　“不见。”方鹿楠干巴巴地回答，“我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那你有毛病啊！”沈阮月隔着听筒破口大骂，“最近你不是忙着公司的新项目脚不沾地，你是想来回打飞的吗？”
　　“那就打飞的吧。”方鹿楠固执地说，“我就是想看他。”
　　“累不死你！”沈阮月忿忿不平，“你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
　　“说什么？”方鹿楠苦笑笑，“我跟他又不可能了，给他无所谓的希望，又让他失望吗？”
　　他能告诉陶君彦什么呢？自己曾经那么认真地喜欢过他？自己曾经那么努力地规划着想要留在他身边？
　　与如今的现实比起来，过去的那些故事仿佛童话公主的梦一般遥不可及。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母亲接手公司，既然已经靠着林瑞绘的关系恳求了林家的帮助，那么他这辈子就不可能从这汪泥潭中抽身，即便泥泞捆住他的四肢、淹没他的口鼻，他都只能直挺挺地望着遥远的天空死在这寸烂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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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喝什么？”
　　陶君彦举着两罐碳酸饮料站在他面前，方鹿楠回过神，轻轻地眨了眨眼，拿起了他右手的那个易拉罐，转身去柜台结账。
　　“诶……不是说我请你吗？”陶君彦费劲地点着碎裂的手机屏跟在他身后。
　　“等你手机反应过来，我汽水都能喝完了。”方鹿楠扫了码付了钱，滴滴滴的打印□□声传出的时候，陶君彦还没能点开他那小破手机的支付界面。
　　“那我回去转给你。”陶君彦放下手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迈出超市，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不用了。”方鹿楠在花坛旁停下脚步，呲啦拧开易拉罐，随手将拉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陶君彦看着金属的拉环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浅银色的抛物线，转瞬即逝，就像他们高中体育课时靠着学校操场栏杆、将喝空了的汽水瓶这么抛进垃圾桶的日子。同一件事，同样的人，却什么都变了。
　　陶君彦坐在他身旁的花坛上，仰起头望着他彻底褪去婴儿肥的瘦削下颚，出神地想，他现在是不是比原来瘦太多了。
　　“怎么？”方鹿楠圈住了他的视线。
　　“你的这里。”陶君彦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是什么东西啊？褐色的一块。”
　　“疤。”方鹿楠晃了晃半瓶汽水，“初中的时候被人拿烟头烫的。”
　　“……”陶君彦的背脊一僵，“是之前月月说，你被校园霸凌的那段时间吗？”
　　方鹿楠将最后一口汽水喝干，抬手将空了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是。”

　　这是方鹿楠最不想提及的一段往事之一。
　　被卷入校园暴力的起因，是他发现班上的一个亚洲女孩儿被莫名其妙地孤立。年轻气盛的少年在一次推搡中拉开了要往那女孩儿脸上泼水的同学，也拉开了被霸凌的序幕。
　　以他的体型与狠劲儿虽不至于被一股脑地按着头打，但架不住对面人多势众，偶尔不注意也会被塑料桶套了头拖进巷子里一顿蒙头盖脸地打。当时班级里的传言很难听，说他保护那个女孩儿是因为□□交易关系。
　　因为女孩儿是个内敛害羞的性格，方鹿楠怕坏了她的名声，也没想过把这件事捅到老师家长那里去。这便变向地助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霸凌行为变本加厉起来。
　　一天的放学，他和那个女孩儿被一群人堵在教室里，要他们脱了衣服接吻。方鹿楠气得血气上涌，抄起个花盆就把为首的那人砸得脑袋血肉模糊，趁着全场震惊的空隙一把把女孩儿推了出去。结果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他就被几个男生反绑住腿脚、踩在脚下。那个顶着血淋淋脑袋的学生点了根烟，用点燃的烟头死死地按在浑身上下的皮肤，恨不得将滚烫的烟灰都嵌进他的血肉里。
　　耳垂上的这个伤口尤其严重，不仅是因为当时被反复用烟头烫压，而且那年的冬天很冷，受伤的耳垂戴不了耳罩，反反复复地结了冻疮又掉，这个疤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当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个教室里，好在最后那个被他救下的女生带着老师赶了过来，抓了个人赃俱获。这些霸凌者也纷纷受到了严厉的处置，那些污秽的传闻也自然不了了之。当一切结束之后，那个女孩儿找到了他，告诉他，她喜欢上了他。
　　这时候，方鹿楠才记住这个女孩儿来自岛国，有个跟他们很像的名字。
　　但是他拒绝了林瑞绘的表白，他不喜欢她，保护她也只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这段记忆实在是太灰暗痛苦，以至于他看见林瑞绘的脸就能想起当年那个被按在地上烫烟头惨叫的狼狈自己。于是他去打了半边耳洞，用耳钉掩饰起自己的伤痕。
　　这件事造成的阴影不止于这个疤痕，最严重的一段时间，他光是看到当时的课桌、教室的门框、甚至是学校贩卖机里常常出售的那款矿泉水，噩梦般的回忆就会如同山倒般袭上心头。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国。
　　他思念着回忆里软糯的男孩儿，那些哭笑着打闹着的岁月，那片飘荡着美梦气息的土壤。所以当时的他是铁了心一定要留在国内，留在陶君彦身边的。他想了很多可能来自母亲或者姐姐的阻碍，并且认真地规划了解决方案，欢喜的少年信心满满地想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决定。
　　可惜，事与愿违。
　　他预判了四面八方可能射出的任何暗箭，却没料到是护在怀里的人结结实实地捅了他一刀。
　　他做好了背叛全世界的与他私奔的准备，却没想到被他背叛了。

　　方鹿楠说完，看着陶君彦眸中闪烁的水光，知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出国的这一段时间内，他夜夜回想着，却始终也想不明白当时的陶君彦为何会突然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开。
　　那是一切偏差和嫌隙产生的根源，年少轻狂的他再次赌气地决定要出国，并且在离开前做出了他至今都懊悔不已的举动。
　　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了烟，衔在嘴边点上，刚吸了一口，才意识到身旁的人不太喜欢烟味儿。
　　“没事，你抽吧。”陶君彦垂着头闷闷地说。
　　方鹿楠看了他一眼，还是把烟掐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尾音发颤，柔顺的黑发顺着脸颊垂落，将他的面容遮得晦涩不明。
　　“不用道歉，我也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我们算是扯平。”方鹿楠的指尖摩挲着那根熄灭的烟。
　　“这怎么能算是扯平！”陶君彦忽然抬起头，眸子里的水汽氤氲着将眼眶染得通红。
　　“那你想怎么样？”方鹿楠平静地反问他，“已经回不去了。”
　　“……”陶君彦哑然地张了张嘴。
　　方鹿楠从花坛边起身，将烟扔了，转身走向停车场。陶君彦还低着头坐在花坛边上，从发丝缝隙里露出的一点儿嘴角紧紧地抿着，衣角随着夜风失魂落魄地飘荡着，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漂亮小猫咪，垂头丧气地蹲在街边望着无垠夏夜。
　　于是在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方鹿楠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多拍了他一把。
　　“早点回家吧，很晚了。”
　　“……”
　　方鹿楠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滴滴两声打开车门之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喊，仿佛街头的茉莉花香轻飘飘地擦过鼻间。
　　“方鹿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鹿楠转过身子，他想，他会问现在的方鹿楠还喜不喜欢陶君彦。他也早就决定好了答案，即使是当个骗子，他也绝对不能坦白自己的真实心意。
　　可是当陶君彦望进他的眼，异常认真地开口时，他却在意料之外的问题中怔住了。
　　“你现在过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