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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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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方鹿楠刚放下手机,就不得不对上一双紧巴巴的眼,莹润的水光在黑眸里打着转儿,像是一只闯了祸躲在家具缝隙的角落里可怜巴巴又无所适从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想挠挠他的下巴。
“初步定损大概三十多万吧。”方鹿楠收回了视线。
“啊……”陶君彦揉着头发,扫了一眼还在外面撒腿狂奔的小孩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婶婶买了菜回来听说他跟这车主认识,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出去,想借他的面子免去责罚。可这几十万毕竟不是小数目,他们以前相熟的时候他都开不了口,更别提多少年都没讲一句话的现在了。
他又将视线转回到方鹿楠身上,对方正垂头对着手机发消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婴儿肥,本就出挑的眉眼显得愈发凌厉夺目,好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所到之处尽是雪亮耀眼的光泽。
他垂下了眼,那些光泽比记忆里的更刺目明亮,却失去了原来柔软炽热的温度。美则美矣,与他熟悉的那个少年俨然相去甚远。
“等一会儿把你的亲戚叫来再商量这件事吧。”方鹿楠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我还有点儿别的事要处理。”
“哦,好。”陶君彦呆呆地应着,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派出所,望着他的脸咬着唇想问出了什么事,却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开口。
“是之前我姐的事。”方鹿楠倒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先一步开口,“银链子他们出狱后诽谤骚扰她,前两年没空回来,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嗯……前两年你是不是挺忙的?”陶君彦眨了眨眼。
“有点,”方鹿楠看向他的视线略带生疏,“还得谢谢你帮了她。”
“我也没帮上什么,再说那件事也是因我而起的。”陶君彦讪讪地挠了挠脸颊,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方鹿楠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却先一步地滴滴响了起来,是低电量警告。
“啊,我有带充电器。”陶君彦摸了摸裤兜,“你要是不着急用手机的话可以放在我这里,我去墙角找个插头给你充上。”
“……”方鹿楠垂眸思索了片刻,将手机给他,“好,那拜托你了。”
目送方鹿楠被领到旁边的小房间里,陶君彦抱着他的手机找了个有插头的墙角席地而坐,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望着头顶白花花的白炽灯发呆。
仿佛跟做梦一样,在记忆里淡得只剩个模糊轮廓的人再次出现在世界里。他觉得他应该高兴的,可字里行间和举手投足间刻意的避嫌和生疏却又如麦穗的绒刺般扎挠着皮肤,不疼,也不舒服。
他是为了方曲杭的事情才回国的,跟他那通闹乌龙的电话毫无瓜葛。
“哎……”
陶君彦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尝试第一百八十次开机后终于打开了他自己的手机。这个点儿小叔还在加班,尝试联系无果,他只能在徽信上给他发消息,指望他工作间隙能看一眼。
要跟父母说吗?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晚点儿再提,省得二老火急火燎地冲到派出所,为了撑面子赔了钱,转头给他又骂个狗血淋头。
婶婶是打定主意一分钱都不想赔,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把侄子带去吃肯德基,估计一会儿吃完就该回去洗洗睡了。这大摆烂的态度看得陶君彦都有点儿上火,他是打算一会儿一句话都不帮他们说了。
陶君彦低下头翻了翻聊天列表,顺手点开了最前面的聊天框。
「鹿鹿,我真是个大冤种」
消息发出去后的两秒,他膝盖上的另一台手机屏幕一亮,但当事人并没有在意,继续编辑着信息。
「我就该在家打游戏的,我来我婶婶家干嘛呢,还没侄子吐一脸口水」
「上次你推荐的那个游戏最近打折,我买好了才打了第一关!」
陶君彦越想越气,划着破手机屏上噼站看看他有没有更新,只刷到了一条请假动态,说最近回国探亲,直播停一周。他愣了愣,赶紧又切回了徽信里。
「你回国了?」
「难道是又要出席什么活动吗!」
这两条信息发得很紧,他膝盖上的手机连续亮了两次,某位被突如其来的重逢创晕的小傻子终于注意到了些许不对劲。他看了看自己的屏幕,又看了看方鹿楠纯白锁屏上叠着的一串徽信消息,大脑cpu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
「要是有活动的话记得告诉我啊!」
他试探性地又发了一条,下一秒,方鹿楠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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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方鹿楠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加班赶项目的小叔来不及赶到,只能隔空勒令吃完肯德基就要睡觉的侄子和想回家洗澡的婶婶回到派出所。几个人在小警察的主持下围着一张桌子排排坐下。
陶君彦战战兢兢地坐在最末,默默地低着头装鹌鹑,谁知婶婶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把他拎了出来。
“小伙子,你跟陶陶也挺熟的。”女人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件事我看就算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陶君彦脑袋太阳穴突突跳着,下意识否定着,“我们也没那么熟……”
这话一出口,他便感觉方鹿楠的视线在他身上剜了一下,不太重,但是别有意味,像是吃自助餐剜冰激凌球那样。
“如他所说。”方鹿楠靠进椅背里,双手抱胸,“我们不熟,我跟你们更不熟,有什么必要留一线呢?”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不知轻重,说这话我们可就不爱听了。”女人脸色一拉,“我还没计较你的过失,你这样别怪我撕破脸皮!”
陶君彦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方鹿楠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你说说,我怎么了?”
“你那个破耳钉划到了我儿子!”女人理不直气也壮地一拍桌子,小侄子被吓到了似地哇哇哭了起来,整个房间霎时充斥着孩童尖锐刺耳的哭闹声,震得每个人脑瓜子嗡嗡响。
“嗯?划到了哪里?”方鹿楠眯了眯眼。
“这里!”女人一把拉过小侄子给警官看,白白嫩嫩的胳膊上只有一条淡得比蚊子块都轻的印子,“警官!你可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陶君彦对这种新型碰瓷法大开眼界,这个印子三秒前都能用指甲掐出来。而小警察略带抽搐的嘴角表示了与他相同的立场。
“你说我的耳钉划的,但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这东西压根没有针?”方鹿楠抬手解下了耳饰,将背面的小金属夹摆在众人面前,“这是个耳夹。”
女人:“……”
小警察:“……”
方鹿楠对着一室沉默无辜地摊了摊手。
陶君彦坐在对面,视线紧紧地钉在他脸上,又或者准确地说,是摘了耳钉的那边耳垂上。
在他的印象里方鹿楠只戴一边耳饰并且从来没摘过,除了高二故意气班主任那回,日常都是最简洁低调的基础款,但一定是能遮住一小半耳垂的圆形金属样式。
陶君彦第一次看见他耳饰之下的皮肤,那上面有一块小小的、深褐色的圆形疤痕。
他的视力不太好,而且自从上了大学整天对着电脑学习打游戏后视力更差,摘了眼镜五米之外人畜不分,戴着眼镜一米之外69不辨。为了看清那是个疤还是单纯的阴影作用,陶君彦简直恨不得用尽自己的洪荒之力肉眼化身望远镜。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迫切热烈,等他眨巴眨巴着瞪酸的眼睛收回视线看到方鹿楠慢悠悠地重新戴上耳饰,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是在等他看完。
“……!!”
凳腿在地板摩擦出呲啦的刺耳声响,沉默的空间里所有的视线在面色涨红的少年脸上凝成焦点。
“我、我出去买瓶水……你们慢慢聊!”
说完,陶君彦抓起钱包手机推开塑料椅子,拔腿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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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君彦在超市里磨蹭了小半个钟头,磨磨唧唧地提了两瓶碳酸饮料回到派出所的时候,这场调节已经以姗姗来迟的小叔签字赔偿告终。婶婶还在旁边不甘心地埋冤着,嘴里不干不净的,带着半大的小侄子出口成脏。而小叔始终垂着头跟对方道歉,留下一面死寂着沉默的背影。
陶君彦看不下去了,把买来的碳酸饮料塞进了小侄子怀里,堵住了他鹦鹉学舌的脏话。站在派出所的门前,小叔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浓重的青紫,从疲惫的眼角眉梢里挤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啊,让你摊上这种事儿……”
“没事没事。”陶君彦抿了抿唇看着他,那张瘦骨嶙峋胡子拉碴的脸比他实际年龄大了能有七八岁。
他知道今晚小叔家多半不太平,他一个外人不好掺和,识趣地扯了个借口说要回一趟家写论文,东西回头再来收拾。
于是陶君彦目送走了碎嘴的一家人,沉滞的夜风夹杂着夏夜的潮气扑面而来,浑身上下都像是陷入了沼泽般黏腻不堪。陶君彦拧开手上最后一罐碳酸饮料,仰头一口气倒了半罐,对着稀稀落落的星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的饮料呢。”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旁传来,陶君彦吓得一个激灵捏扁了易拉罐。他回过头,才发现方鹿楠靠在那辆被砸坏了透视镜的轿车旁,抱胸看着他。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长腿微屈着交叉,活像时尚杂志封面那些不知被谁欠了大几百万的高级模特。
“……”陶君彦眨了眨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只剩半罐的可乐,才想起他之前的借口是去买水。
“那算了。”方鹿楠挑了挑眉,拉开车门,“我回去了。”
“等等!”陶君彦一把挡住了车门,手里的易拉罐晃晃悠悠,差点儿从边缘淌出来。
方鹿楠看到他把那两瓣唇在虎牙间咬了又咬,染得水光潋滟通红一片,才纠结着开口。
“……我带你去附近买?”
切。怎么不是把喝到一半的给我。
方鹿楠在心里默默地怨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