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主播只敢披皮追妻》阪漆

59、第 59 章

　　蜂鸟深深迷恋着花蜜。
　　他用翅膀拨开花朵娇嫩的瓣叶，用长喙寻找柔软内芯中最甜蜜的深处，贪婪地吸食着那些华美如蜜糖的汁液，食髓知味，而又贪得无厌。他反复地啄食着，不在意花瓣有没有疼到发皱，不在意花蕊的碎屑哭泣着脱落，他只在意自己是否将这朵花从头到尾地汲取到极致。
　　直到清脆的鸟啼划破深夜的沉寂，直到这朵花疲倦至极地合起花瓣沉沉睡去。他终于停下被诅咒般不知疲倦的长喙，望着一地落花狼藉陷入了沉默。
　　“……”
　　方鹿楠沉寂了片刻，转身打开了窗，将屋子里的腥味儿散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从地上捡起凌乱的衣服往头上胡乱的一套，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堆满了方曲杭的未接来电，他刚想回拨过去，忽然听见床上的人喃喃私语起来。
　　他还在说你不要走，那么虔诚、那么可怜地祈祷着不存在的神明注目。可惜那不是对方鹿楠的，那是对一个连脸孔都没看清的路人的。
　　方鹿楠浑身的神经麻木，他揉了揉自己杂乱的自然卷，叹了口气，颓丧地坐在了床边，顺着他的话哑着嗓子温柔地安慰他。
　　我是要走的。你想谁不走，你跟他说去吧。
　　少年顿了顿，双目痛苦地紧合着，语无伦次。
　　我不能。他走了，我不能……
　　方鹿楠看见少年的双睫泛着泪花，一滴如珠玉般的泪一点点凝结在睫毛尾端。
　　是谁。
　　他不抱希望地追问着，然而在这滴泪落下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方鹿楠……我喜欢他……”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少年固执倔犟地一遍遍重复着，一遍遍在他遍体鳞伤的心脏深处雕下泣血的题铭。
　　“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

　　-

　　方曲杭接到她弟弟的消息找到旅馆的时候，瓢泼大雨从积攒已久的阴云中倾盆而落，黑云压城，电光瞬闪，轰隆雨声震耳欲聋，夹杂着不知谁恸哭到极致的悲鸣，将世间万物吞噬殆尽。
　　洛阳正在房间里检查着床上昏睡不醒的陶君彦，因暴雨而延迟航班的陆剪山闻讯赶来，靠在门外的走廊上盯着对面的方鹿楠沉默不语。方鹿楠指间夹着根烟，大概是没抽几口，火星子无声地啃咬着纸烟，落下星星点点的灰屑。
　　“他怎么了？”方曲杭站在门口张望一眼，刚要直闯而入，被陆剪山抬手拦了下来。
　　“昨晚也有点受凉，现在还在发烧，别的还要等他醒了去化验。”陆剪山抿了抿唇，“洛阳说他去的那间酒吧，我以前也混过，里面的酒水就没有不加东西的。”
　　“靠被下药了啊？！”方曲杭一惊，“那还等他醒干什么？赶紧抬到医院啊！”
　　“洛阳说他身上伤得不重，刚刚我去酒吧打探了一圈，剂量不是很过分，再过两三个钟头应该就醒了。”陆剪山扫了一眼对面的人，视线藏锋，“还是等他醒了吧，他不一定愿意去医院。”
　　陆剪山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方曲杭脑袋里翻来覆去地过了两遍，再瞧一眼一脸颓样的方鹿楠，立刻就回过味儿来了。
　　她站在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少年面前，拧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望进那双闪烁其词的眼睛，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想被印证了。
　　从小到大，但凡她弟弟闯了祸，回来见她都是这副表情。
　　“方鹿楠，看着我。”她命令道，平静而冷漠地方鹿楠艰涩地抬起头。
　　啪。
　　清脆的巴掌声毫无征兆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方鹿楠一整张脸都被扇得翻了过去，五指红印在脸颊上慢慢浮现。
　　陆剪山被吓得眼皮一跳，赶紧上前将姐弟俩拉开。以他的立场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观察着情况。
　　好在方曲杭没有后招，而肿了半边脸的当事人也并没有要反抗的样子。他揉着杂乱的头发，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失去聚焦的眼里空无一物，像是仅仅在脸上开了两个洞。
　　“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干这种事情的。”方曲杭压着嗓子，哽咽的嗓音里压抑着失望到极致的愤怒，“我想，你们应该好好告个别。”
　　她微微眯了眯发热的眼，鼻子堵塞，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平稳。
　　“甚至，我都想好了如果你改了主意，你要留下来，我怎么帮你劝你妈。”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堵到头的泪水和着喉头的腥甜一同咽了下去，“结果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把他搞成这样，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方鹿楠在裤子上把烟掐了，深色的布料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烧伤痕迹，像是他那枚从来没有在人前摘下来的耳钉。
　　“是为什么？”陆剪山在旁轻声询问，“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你不像那种因为药就会动手的人。”
　　“……”
　　窗外的雨在滴滴点点的下着，阴云悠悠飘散，声势早已不如最初那样浩大。于是他们能听见他沉重而迟缓的吐息，仿佛一呼一吸间有一把小刀在拉扯着肺部。
　　“……我生气……”少年干涩而嘶哑地吐字，“他不希望我留在他身边，他甚至喝得酩酊大醉想要找个随便什么慰藉品。我其实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尾声颤抖着，被浓重的鼻音包裹。他脸上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里流出了水，冰凉的，浑浊的，无声地恸哭着一点点渗入肮脏的地毯中。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啊……”
　　雷阵雨停止了，阳光透过层云的缝隙照耀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也照亮了他的脸。沾满了灰尘的泪失去了它应有的光泽，像一只盛满了杂质的宝珠，再也无法反射出像太阳那么炽热耀眼的光泽，也永远地失去了那颗澄澈如明镜的心。

　　-

　　车胎滑过路边凹凸不平的水坑，溅起小股的水花，在半干的马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辙。
　　去机场的路上，方曲杭关掉了车载音响。两个人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被机场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堵在斑马线前，方曲杭慢慢摇下了车窗，雨后清新的空气冲散了些许车内迟滞僵硬的氛围。
　　“你知道吗，”方曲杭直视着前方，“你这是逃避。”
　　他们离开宾馆的时候，甚至陶君彦都没有醒，但是方鹿楠还是执意要赶这一班飞机。
　　“不然呢。”方鹿楠说，“说句抱歉再走，和我直接走有什么区别？”
　　麻木的少年麻木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他还喜欢我呢，但我要走了，留下来多说一句话，就是给他多一点无谓的希望。”
　　“……”方曲杭捏紧了方向盘，“你如果不想走，我可以……”
　　“姐，我很早就说过了，你不需要背这么多不属于你、你也无法承担的责任。”方鹿楠仰天合了合眼睛，“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是被气的，被逼的，还是被骗的，我没有回头路。”
　　“方鹿楠！”方曲杭猛地砸了一把方向盘，“我不想你这样的啊！”她的声音哽咽着颤抖，“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健康成长，希望你能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姐，因为你，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已经很快乐很健康了，我也差一点点就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方鹿楠苦涩地笑出了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我把这些祝福原封不动地送给你，希望你幸福。”
　　“可是你现在如果回去解释的话还有机会——”
　　方鹿楠哑笑着摇头打断她，“像我这样的人，做出了这种事情，还有资格喜欢他吗？”
　　“……”
　　车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方曲杭深深地呼吸着，她几乎快被这千钧重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站在候机厅前，方曲杭不甘心地最后一次叫住了他。
　　“为什么？”她问，“很久之前你就说要跟他告白，为什么一直没说？”
　　“因为我妈跟我说……”方鹿楠自嘲着叹息一口，“我会影响他的成绩，让我高考结束后再说。”

　　方曲杭在停车场里坐了很久，她听着天边飞机一架架起航，一根接一根得抽着烟。这小半包烟是她从方鹿楠那里缴来的，很快就抽完了。
　　她上次抽烟还是人不中二枉少年的时候。她和她初恋被班上几个混混霸凌，初恋抑郁，跳楼自尽，她一个人坐在初恋跳楼的天台抽烟，被那混混带人围堵，一棍子敲得她头晕转向。那会儿还在幼儿园玩泥巴的方鹿楠举着他那玩具冲锋枪就挤了进来，边跑边扯嗓子喊，引来了附近的保安，这才免于一劫。
　　这件事方鹿楠转头就忘了，但方曲杭时至今日也仍然记得小男孩儿举着玩具枪闯入她世界的模样，那就是一个英雄。为此，她在之后特地去学了能防身的功夫，不仅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更是想保护幼小的弟弟。
　　她希望他能够健康成长，不受欺凌，然后快快乐乐地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实现那些她已经失去的愿望。
　　“……呼。”
　　方曲杭又想了想，其实在这件事之前，她一直不待见这个弟弟。
　　她父母在她七岁的时候离婚，父亲带着她娶了现在的母亲。方月在第二年生下了方鹿楠，哭闹的弟弟夺去了一家人全部的注意力，被偏心的小女孩儿从此对年幼的弟弟耿耿于怀。
　　但平心而论，方月和方鹿楠对她比她亲生父母更好。父亲是个做生意赔了钱就抛妻弃子但混蛋，方月一个人接手烂摊子，含辛茹苦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半分没有亏待豪无血缘关系的她。如今的吃穿用度，工作往来都是方月一手打点的。
　　为此，她在成年后改去了那混蛋老爹的姓，跟着方鹿楠随母姓。

　　方曲杭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来来回回拨弄着打火机的开关，望着稀小惺忪的火苗发呆。
　　就算知道方月在方鹿楠和陶君彦的感情中从中作梗又怎么样，就算清楚方月的目的和计划又怎么样，方月操劳半生创下的这片生意只能由方鹿楠接管。谁都有资格指责成年人拆散鸳侣的卑劣，只有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没有任何资格。
　　方曲杭一把狠狠砸在车窗玻璃上，从不轻易服输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软弱的泪从眼眶汩汩流出，车窗倒影中的自己，哭泣得像是十年前那个在天台失去了一切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