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主播只敢披皮追妻》阪漆

56、第 56 章

　　从十一假期后的某一天开始，方鹿楠没有再来过学校。
　　他家长请了长假，全力备考托福和SAT。甚至家也从学校附近搬到了交通便利的市中心内，陶君彦楼上的房子只有方曲杭还在住。
　　陶君彦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的劝言，可听到这个消息时心脏却不自觉一揪。即便是早就预见到他的离开，但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之时仍然犹如黄粱大梦初醒，眷恋着梦中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喜欢是一种致瘾剂，而时间是一阵麻醉剂。方鹿楠从世界里消失的最初那些日子异常难捱，所以陶君彦拒绝跟任何人提及他与方鹿楠之间的过节，他在枯燥的时光里等着戒断反应的痛苦一点点被麻痹，用日复紧张的学业填满那些可能胡思乱想的闲暇。用多年以后老同学的回忆来说，那时候的陶君彦就像疯了般没日没夜地学习，好像谁拦着他做作业他就要跟谁拼命一样。
　　也能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吧，陶君彦的成绩从高三开学后直线上升，第一学期结束前已经稳坐年级前十的位置，过了个年再开学，二模考直接破天荒地考了全年级第一，甚至甩开第二名的江邮十来分。
　　自从那天开始，马路墩子的小眼睛里有了他的位置。不仅教学楼里打招呼时喜笑颜开，还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热忱地帮他调个更方便看黑板的座位。
　　陶君彦都拒绝了，没有别的，只是恶心。就在去年这个时候他跟马路墩子打招呼，十次有八次都会被直接无视；在全班默认可以吃零食的自习课上没收他的三明治，只为杀鸡儆猴。
　　三明治之仇，不共戴天啊！

　　「为了离她远一点甚至都坐到大巴后排去了！」陶君彦在手机上忿忿地打下字，「我就算晕车都不想看到她对我笑，我会想起我那个昂贵并且还没吃完的三明治！」
　　南方有头鹿：「那你晕车还能看手机打字？」
　　陶器包：「车开没开呢。」
　　窗外的秃头教务主任还在清点每个班的人数，四月春暖的阳光将他一脑门汗照得增光瓦亮，跟搽了鞋油的黑皮鞋似地。
　　今天是高三的春游，是他们这群学生在紧张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松，也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集体出游，所以特别允许学生们票选出游目的地。在一干博物馆与爬山活动中，已经去过一次的欢乐谷仍然以绝对高票领先第一，被选做了这次春游的目的地。
　　陶君彦被阳光刺得晃眼，站起身拉窗帘，他身后那排坐着的陆剪山帮他从后递去一半窗帘。
　　“陶陶……”陆剪山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和我换一个座位？”
　　陶君彦看了看他邻座掏了游戏机刚要大快朵颐的袁义，知道他是怕自己落单，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啦，我再往后坐一排准得晕车。”
　　“你晕车啊？”江邮的脑袋从斜前方冒了出来，“不然你跟我换个位置？”
　　陶君彦扫了一眼他邻座的小女朋友颜苒，扔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是好好坐着吧你。”

　　长途巴士从校园里缓缓驱动，陶君彦将膝上的书包放在邻座，刚戴上耳机，手机屏幕便又亮了起来。
　　南方有头鹿：「远不远？要不要吃晕车药？」
　　陶器包：「两个小时，还行。我听歌就不怎么容易晕车了。」
　　南方有头鹿：「什么歌？不会是我的歌吧？」
　　陶君彦听着耳机里传出的熟悉歌曲愣了愣，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点播了鹿鹿去年翻唱的那首曲子，烂熟于心的曲调响起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已经能背下那些一窍不通的外文歌词。
　　刺眼的阳光从窗帘镂花的缝隙里落下，视野一瞬间模糊起来，他似乎突然感觉身旁坐着个吵闹的人，腆着脸分走了他一只耳机，肩膀靠肩膀的体温将他烘得暖洋洋的。可揉一揉花了的眼，身旁的座位上只有一只孤零零的书包，被窗帘缝隙漏下的阳光晒得发烫。
　　他的眼睛因为久睁有些发酸发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跃过眼眶满溢出来。于是在不得不合上眼前，他给鹿鹿打下最后一条回复。
　　陶器包：「因为我很喜欢」

　　-

　　陆剪山和袁义一直很担心他故地重游徒生伤感，袁义特地从家里带来了一卷纸，据说是象征着动漫社社长对社员心理健康的关心与呵护，结果纸抽出来的一瞬间就滚了一地，最后当作野餐餐巾铺了，差点没把陶君彦的魂儿给笑飞了。
　　他的确不能说是完全释怀，但至少他认为，他们彼此都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进着。即使未来不再见，那至少也是一片洒满光明和温暖的未来。
　　野餐的途中方曲杭也加入了，她带了一盒自制的三明治，给每个人分了。绵软雪白的吐司夹着蔬菜和肉饼，佐以芝士片与各种酱料，一口下去让几个少年赞不绝口。
　　吃喝的时光在蓝天白云下度过得飞快，袁义理直气壮地将收拾残局的任务丢给了陶君彦作为上次他被抛弃的惩罚，拉着陆剪山兴致勃勃地排摩天轮的长龙去了。方曲杭懒得挪位，也留下来帮陶君彦收拾桌布。
　　“刚刚那个三明治是谁做的？”陶君彦问她。
　　“我啊。”方曲杭眯了眯眼，语气不满，“怎么着，嫌姐姐笨手笨脚的不会做饭？”
　　“倒不是，只是姐姐做的东西很少有这么细致的，”陶君彦无辜地耸了耸了肩，“这三明治每一层的酱都认真地抹开了，看起来却是不像姐姐大开大合的手笔。”
　　方曲杭一噎，想起自己炒蛋都是把一整个鸡蛋直接打在锅里用铲子搅开，成品的蛋白蛋黄分得可清晰了，确实是无可辩驳。
　　陶君彦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其实是方鹿楠做的吧。”
　　“……”方曲杭浅浅叹了口气，“你跟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啊……”陶君彦将桌布和卷纸都慢慢收拾起来，“我只是没有勇气追一个追不到的人，所以希望他可以走一条顺畅的路。”
　　“是你劝他出国的？”
　　“是。”
　　方曲杭撑开一个新的垃圾袋，看着他把所有垃圾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怎么唉声叹气的？”陶君彦反而被她逗笑了。
　　方曲杭纠结着，把垃圾袋的边缘揪得不成样，“你为什么觉得你追不到他？”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他的喜欢，他的厌恶，甚至他的婚约我都不知道。”陶君彦从她手里拿过垃圾袋，在封口处打了个死结。
　　“他什么都没有说？”方曲杭一脸疑惑。她分明记得那阵子方鹿楠满脑子想着怎么告白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说？
　　“嗯，他不仅不说，还躲着我。”陶君彦点头，拖着沉甸甸的垃圾袋，一鼓作气扔进不远处的垃圾车里。
　　“错过就是错过啦，be就是be啦，一切都结束啦。”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走吧，再玩会儿什么别的？”
　　方曲杭别无他法地应着。
　　她能说什么呢？说不是的，方鹿楠其实喜欢你的，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出国……她不能说，站在她的立场下，她甚至不能告诉陶君彦，今天这个三明治是方鹿楠昨晚特地带着食材熬了一宿为他做的。

　　-

　　光阴如梭。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开始好像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可转眼间便迎来了投笔为戎赴身战场的那天。寂静得只剩书写声的考场、窗外叽喳喧嚣的蝉鸣、头顶电风扇的轻微嘎吱作响，构成了多年后关于高考仅剩的回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刹那，陶君彦恍然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的高中生活已然结束了。
　　没有负担与课业的暑假也不全然是快乐，因为高考志愿的事情他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热衷于炒股，希望他未来从事金融或IT相关的工作，但他却对这二者丝毫不感兴趣。他更想出国，报考那些国际联培项目。
　　陶父与陶母再次摆出了从小到大都灵验的那套说辞。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家里的经济状况，近乎苛刻地逼迫他认为他们家很穷，强迫他要毫无条件地对他们保持着愧疚之心。
　　“我们为了你租到学校附近，省吃俭用，你看你妈这一年都没买什么好衣服，你爸一双破鞋洗了穿穿了洗都破洞了还不舍得换。”
　　“你看之前买房，几百万的房贷咱们一个月就得还七千，公积金冲抵还剩五千要还。你爷爷奶奶每个月生病还得花钱，我和你爸每个月加起来就万把块钱！”
　　“我们还得给你以后结婚讨老婆存钱呢，彩礼酒水婚宴，哪个不花钱？你现在花的都是我们的养老钱，知不知道！”
　　“我们俩为了你牺牲这么多，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
　　陶君彦不想再辩驳什么，他默默地将志愿改掉了，改成了一些不出挑也不出错的理工科项目，在父母满意的目光下提交了。
　　他在父母面前永远是自卑的，他在他们口中永远是只知道寄宿和蚕食的蛀虫，无止尽地掠夺着父母的财富，蛀虫没有反抗的权利，没有梦想的资格，只能向人卑躬屈膝。
　　但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那么鲜活的少年。受益于优渥的家庭背景而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羡煞不已的资源，这些资源上就像一块厚厚的软垫，无论是翻跃打滚，甚至是想不开跳楼，这张垫子都能保证他毫发无损，拍拍身上的灰轻巧地重新站起。
　　方鹿楠会弹琴会外语，能言善辩，从不怯场，无惧于心。而他，只会像个木偶人一样让父母开心。
　　劝他出国不是个坏决定，陶君彦木然地想，像他这么懦弱胆怯，又永远被父母束缚着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光凭自己的意志做出惊世骇俗的决定。
　　不过他还是将班群的消息转给了方鹿楠，小窗敲了敲他。
　　陶君彦：「散伙饭，你来吗？」
　　过了一分钟，方鹿楠回复了。
　　方鹿楠：「第二天凌晨的飞机，不来」
　　陶君彦抱着手机靠着房门一点点蹲了下来，他看见自己的镜片被噼噼啪啪的雨点打湿了，鼻子堵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哽咽。可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他听见隔壁房间里的父母在打着电话大声地炫耀着他的成绩，好像这些数字完全归功于他们。
　　这是个正确的道路吧，哭泣的少年再次想着，但是为什么这么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