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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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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底,冰凉的水汽浸入骨髓,几乎能听到骨头关节间碰撞的咯咯响声。
陶君彦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直,端着手机想了想回了两条消息,之后将手机静了音往旁边一扔,直接钻进被窝里蒙住脸,用力地闭起眼睛。
深春的夜晚太寂静了,没有冬天的风,夏天的蝉,没有楼上时而的吵闹。他躲在被窝里深吸一口气,听着自己的心脏渐渐冷却。
陶君彦:「没什么」
陶君彦:「我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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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陶君彦以为自己那晚会失眠的,但出乎意料地他入睡得比以往更快,迷茫茫的梦里又回到小时候跟方鹿楠决裂的那天。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哭得很伤心,耳旁却没有一丝声响。像是在看一场被拔了音响线的电影,除了看电影的人,谁都不知道电影中的角色曾经那么伤心过。
他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点儿湿,但是枕巾已经干了。
天气预报说昨晚S市下一场阵雨,陶君彦出门买早饭的时候地面却已经完全干涸了。他耳机里循环之前鹿鹿唱给他的歌,听着听不懂的歌词,想着当时被赠予的祝福。
他也希望自己幸福。
陶君彦在煎饼摊儿前等着的时候,一辆轿车从他身边经过,在十米开外的路边停了一停,放了个人下来又开走了。陶君彦用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太阳棚,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清阳光下向他走来的是方鹿楠。
“陶陶!”方鹿楠跳起来,往他头上拍了一把,“昨晚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啊?”
“我睡了。”陶君彦低下头,摘下一只耳机,嘱咐摊饼的婶婶,“加个脆饼,多放辣酱。”
“……”方鹿楠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这位小伙子也一样?”摊饼的婶婶撒着葱花和香菜问。
方鹿楠反应慢半拍,讷讷地点头,“啊,嗯。”
“一样个头,”陶君彦白了他一眼,“给他那个别加辣酱,一点点都别加,甜面酱涂满。”
方鹿楠眼角的余光正琢磨着他呢,走神被抓了个现行,讪讪地笑着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卷毛。
“陶陶……”
“嗯?”
“所以昨晚的消息你看了没啊?”
“刚刚看了。”陶君彦说,“黄鹂不仅隐瞒怀孕,还被举报到市里补课敛财,准备全校通报批评,咱们班这一学期最后几个月的物理让你姐带。”
“看着是让我姐捞了个大便宜。”方鹿楠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其实是这烂摊子实在找不到人,我姐只能顶着压力来接手,昨天愁得一晚没睡着,我得给她捎点吃的回去。”
“那再来个饼?”陶君彦歪了歪头,“还是说去隔壁M记整点高级的?”
“就这个吧,她喜欢吃。”方鹿楠说着,又要了块一样的饼。
陶君彦接过自己的那块橙黄橙黄的饼,往破旧的小铁罐里放了钱,听到旁边的人忽然一拍手。
“哦对!”方鹿楠似乎是想起什么要紧的,“听我妈说,被举报的不止是黄鹂,嘶……那个那个……”他抓抓脑袋,“脖子上挂着银链子,还欺负过你的那个,天天跟江邮混在一起的,叫什么来着?”
“他也被举报了?”陶君彦愣了愣,“举报他什么?”
“猥/亵/诱/奸/未成年,我估计不过多久就要找陆剪山做笔录了。”方鹿楠压低声音,“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他摸了摸下巴,碎碎念起来,“昨天我才知道他家在校董里也有人,但这个举报证据都实打实的,不知道谁提供的,板上钉钉的还想逃……”
陶君彦拿着那块煎饼,听他絮絮叨叨那些与昨天发生的毫无关系的、又离他很遥远的琐事,手指尖被烫得有些疼。
“……他已经成年了,据说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也没用,反正这次我看他是逃不了了……”
“那你呢?”
陶君彦忍不住打断他。
“嗯?”方鹿楠明显一愣。
“你也想逃,你也一直都在逃。”
方鹿楠的神情停滞了,仿佛被按下了延迟摄影,以缓慢到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缓缓下沉。
“小伙子,一共十块。”摊贩将两块煎饼装进塑料袋里,递过去。
“……啊,好。”方鹿楠赶紧低下头摸兜。
陶君彦扫了他一眼,合了合久睁到有些酸胀的眼睛,换了个手提起煎饼袋子,背着身朝他挥挥手,“我先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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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君彦和方鹿楠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过那天的事,他们将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与那晚的风一起埋葬。方鹿楠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着陶君彦,陶君彦也还是日复一日地对他幼稚行径报以白眼。
他们还是会偶尔凑在一起写作业,也只是写作业。他们不怎么打游戏了,方鹿楠把游戏卡带都收了起来,说是要好好学习。
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肉眼可见地减少,二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陶君彦还是像原来那样呆在原地,只是方鹿楠偶尔会特别刻意却又装作不经意地避开。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在悄悄蔓延。
袁义嘻嘻哈哈地没多在意,陆剪山配合警方录完笔录、将银链子送进看守所已经精疲力尽。等他意识到这二人之间有些不对劲的时候,这个学期已经快结束了。
陆剪山第一次明显地感觉到异样,是听到陶君彦在期末考后突然问袁义借游戏账号。
“你还玩这种游戏吗?”陆剪山有些诧异,“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写实画风的?”
“对哦。”袁义推了推眼镜,才想起来,“我记得鹿哥很喜欢这款游戏的,每次出新系列必定第一个买。”
“偶尔也要尝尝新鲜的嘛。”陶君彦笑了笑,随口搪塞了过去。
陶君彦时常发觉陆剪山敏感得不像话,但考虑到旁人的心情,大部分时候他会隐藏起这份敏感。只是在仅有二人独处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安慰他,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商量。
陶君彦却无法开口。
他和方鹿楠之间的事情,他们几个朋友作为旁观者已经竭尽所能地帮了很多,剩下的还是得靠当事人争气。
他想借袁义的游戏账号,想把那个方鹿楠曾经抱着他打的游戏打通,这样就有借口找他了。就算关系不能更进一步,那么倒退回最开始那段一起打游戏、一起玩闹的时光,他也满足了。
但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暑假刚开始第一周的周末,陶君彦就上楼去找方鹿楠了。
他兴致满满地想要在他面前秀一把技术,再打个一雪前耻的赌,但方鹿楠帮他把游戏盘插上后就匆匆钻进了房间,他说他明天补习班还要考试,不能陪他玩游戏。
陶君彦沉默地盯着游戏载入界面,一个个问号犹如雨后春笋般从头顶冒了出来。
为什么?
why?
苍天啊大地啊,方鹿楠不仅上补习班,还竟然tm写补习班的作业?!
原谅他爆了粗口,要知道方鹿楠在这高二过去的一年里,可是因不背化学方程式而创下了建校百年史上最多重默次数的传奇人物啊!
他不相信,方鹿楠怎么可能学习呢,他一定是在躲着他。
思及此,陶君彦心中杀气骤现,登时按手柄的手指都更有力道了。方曲杭在他背后的沙发上葛优瘫着刷手机,被他噼里啪啦一阵手柄声吸引得抬起头,屏幕上鲜血淋漓,伏尸遍野,吓得她默默地扶直身体,摸了口水压压惊。
“陶陶……”一个小boss打完,方曲杭战战兢兢地开口,“心情不好啊?”
“没有。”陶君彦简短地回答,操控角色转头给一个没死透的小怪又补了几刀,音响里一顿噗噗捅刀子声。
“陶陶。”方曲杭按了按他的肩膀。
“啊?”陶君彦抬起头,迷茫的脸上写满了纯良无害。
方曲杭露出哄小孩的程式化微笑,“我们玩点儿健康向上的游戏吧!”
于是他们二人非常认真地玩了几把你画我猜,在经历了几轮方曲杭指鹿为马、画方为圆的洗礼之后,陶君彦彻底意识到为什么她板书时候的小球都跟生化武器一样奇形怪状了。
——他该早点意识到,方曲杭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画技并非空穴来风的。
“陶陶。”
打算要离开之际,陶君彦被一直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的方月叫住了。
在她出声之前,陶君彦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刚进来时还跟她打过一声招呼。
“陶陶,还得多谢谢你。”方月拢了拢肩上的长发,朝他微微一笑,“小鹿原来都不爱学习的,还是你给他竖了个好榜样。”
陶君彦一听这些家长老师的套辞就头皮发麻,只能讪讪地笑着推脱。
“这个暑假你有什么计划吗?”方月忽然话题一转,“如果没有的话,我刚好要带小鹿去岛国玩一趟,阮月也在,你要不要一起来?”
“诶?”陶君彦愣了愣,“我还没有护照呢。”
“这个月月底呢,办护照来得及。”方月摆摆手表示这不是大问题,“机票食宿阿姨给你包了,算是你照顾小鹿这么久的谢礼了。”
陶君彦眨了眨眼,正想着自己也没怎么照顾方鹿楠才对,面前房间的门忽然砰的一声响。
“你也去吗!?”
“啊?”
方鹿楠跟个拉满了弹性势能的小球一样从屋里弹了出来,一个猛扑把他抱进了怀里,一脸傻乎乎地喜出望外。
“你也去是不是?你跟我一起去岛国?”
“……”陶君彦缓缓从方鹿楠堪称窒息的怀抱里扒拉出一块呼吸的缝隙,眯起眼睛。
“你果然没在写作业啊?”
“……”
啊这,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