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洱决》朔雪雁

185、贪念

　　高原上的山岭中气候变化莫测，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瞬间就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后，初冬寒凉的雨丝细细密密落下，山谷中的军士和闲人们都慌忙找地方避雨。

　　那柄只存在于人们传说中的铎鞘剑被放回木箱中，几名望苴骑军的军士脱下身上的衣袍，将那个木箱包裹起来环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又毕恭毕敬。

　　在场所有的望苴人都神情肃穆，之前的几天他们可是快活得很，一路上说说笑笑，时不时还唱几支山歌，此时全都站在雨中低头不语，亚索和独木还不住地抹着脸，不知道是擦拭雨水还是泪水。

　　郑七和林三是达奚守珪的亲信，刚从中原来到西南之地不久，对望苴部族的过往并不了解，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传递了对眼前这帮黝黑莽夫的不理解。

　　好不容易寻到了部族传世的宝物，大都督也答应会将此剑交给阿依扎公主，他们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又唱又跳吗，这副悲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担心有人来抢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环视四周，这里山高林密，不见村寨，冷雨中更显得十分荒僻，山崖上和密林边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确实不太安全，郑七急忙招呼着众人离开。

　　一路冒雨行进，直到天都黑定了，才寻到一个集镇，镇子很小，没有驿站，他们便在镇外选了处宽敞平整的地点扎营休息。

　　郑七累得瘫倒在帐篷中，连声抱怨着天气，回忆着长安的繁华和舒适，恨不能即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林三也叫苦不迭，转念又宽慰道：“好在只有一个地方没去了，那个独木说距此处不远……不过，这里的山也太大了，说是不远，走起来都要一天半天的，唉，但愿东西不多，取到后我们马上就回姚州城。”

　　两人正说着话，亚索和独木来了，恭敬地见礼后，亚索问：“请两位将军示下，这铎鞘剑是不是立刻送去姚州城？”

　　独木接着道：“铎鞘剑比什么东西都重要，今日不少围观的人也看到了，为了以防万一，干脆明天一早就送走，将军们可以派我们望苴的军士护送……”

　　郑七和林三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帐外黑黢黢的夜空，想到连日来尾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心里也不安起来。

　　出发取宝之前，阿依扎为了表达诚意，再三请求达奚守珪派唐军共同前往，这让达奚守珪很满意，不过，作为大都督，他也不能对财物表现得太热切，不便派出太多的人，权衡再三挑选了六十人。作为随行监督的话，这些人手足够了。

　　谁也没想到宝藏居然藏在好几处，东西还不少，郑七和林三又不放心让望苴骑军参与护送，导致现在他们的手下只有二十人不到了，此时如果再护送铎鞘剑，就剩不下几个自己人了。

　　尽管望苴骑军还有五十几人，但是，郑七始终不放心把东西交给他们。

　　郑七和林三纠结了一阵，与亚索他们反复商议后决定，他们就待在这个小镇，派人返回报信，等姚州城的援军到了，再一同前去取最后一批财物。

　　第二日天还未明，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郑七警觉地惊醒，提着剑冲出去，随即目瞪口呆。

　　只见临时营地的四周站满了山民，稍远一些的树上、屋舍顶上也爬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一言不发，甚至相互间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顶顶帐篷，犹如看戏。

　　营地四周警戒的卫兵也懵了，犹豫着要如何驱赶，见到郑七过来立刻上前禀告：“这些人……他们是刚从镇子里聚过来，没有武器……”

　　郑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整天被追着围观，他简直是受够了，现在取获了铎鞘剑，想要亲眼目睹的人只怕会更多，实在不能多停留了。

　　他催促着大家起床收拾东西，简易的帐篷里涌出人来，随即又缩回去，整个营地里乱作一团，军士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急急慌慌地忙碌，整理好行装后匆忙上马，从人群中挤出去，逃也似地离开。

　　奔出去了很远他们再回头时，身后那些骑着瘦马、骡子、毛驴追赶的山民才不见了踪影。

　　郑七大声地叫独木，对他说：“快快带路，赶紧去取了剩下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很多，找到后就直接带着返回姚州城，我们的人手也够了。”

　　独木答应着，一马当先向前而去。

　　接下来的路仍旧在群山中绕来绕去，不过，他们有意识加快了速度，前几日拖在身后的长尾巴终于没有再跟着。

　　正当郑七等人在山林里奔忙的时候，去与多珈大酋长商谈的阿依扎公主病倒了。

　　那是阿依扎和施千琅到达多珈大酋长府邸的当日，还没有见面详谈，阿依扎就感觉非常不舒服，于是一行人直接被多珈安排在府中住下，并派了医官去诊治，起初只说是染了风寒，服了药后隔天却更加严重了，高烧不退，医官们也束手无策。

　　施千琅急得坐卧不宁，趁着多珈前来探望的时候，立刻提出要求，请多珈大酋长安排一辆宽大的马车，他要带阿依扎去大厘城，去请陆仙翁诊治。

　　多珈没有当场答应，他安抚了施千琅几句，回到自己的院中后，叫来了谋士和珈鹏，询问他们的意见。

　　阿依扎公主虽然与整个蒙舍诏王室都不亲近，但她掌握着望苴骑军，深得皮逻阁的倚重，万一真的有点什么闪失，那帮望苴人再闹起来，只怕是招架不住。

　　珈鹏却不以为然，嗤笑道：“阿爹不要相信他们，这都是骗人的伎俩，他们肯定是想以此为理由离开，然后去寻宝。既然能去往大厘城，就能赶去藏宝的地方，阿爹别听他们的借口，还是尽快把寻宝的事情说清楚。”

　　那谋士迟疑片刻道：“少主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寻宝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蒙舍诏境内，更没有在咱们部族的领地内，阿依扎公主和施千琅王子去无量山也只是在当年白千王遇难的地点查找线索，没有拿到什么财物，咱们不便提要求啊。”

　　多珈点头道：“的确如此，他们能亲自前来，向我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也算尊重我了。况且，如此大张旗鼓地寻宝，还有姚州都督府的参与，我们介入不大好啊。”

　　珈鹏立刻反驳：“事情不是这样的，阿爹，他们寻宝首先去了无量山，尽管没有在无量山取获什么宝物，但是，肯定是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怎么会与我们无关呢，必须要算我们一份。”

　　几人正说着，有侍从来报，施千琅又来见大酋长了。

　　才进入厅中，一脸愁容的施千琅道：“先前请大酋长准备的马车不需要了，公主殿下实在是虚弱无力，没办法动身，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大厘城，去将陆仙翁接来。”

　　珈鹏冲口而出道：“那可不行！呃……不是，我是说，殿下没必要亲自去请，派两个手下快马加鞭去一趟就可以了。”

　　施千琅没有理会他的无理，继续对多珈道：“仙翁近段时间精力不济，长途跋涉前来，我也不放心啊，必须一路上亲自照顾。”

　　多珈点头赞同，他并不认为施千琅的离开会有什么问题。阿依扎是真的病了，望苴骑军是真的只听阿依扎调遣，况且，那些宝藏寻到了还有唐军守着呢，还有达奚守珪大都督虎视眈眈呢，珈鹏实在是没有必要起贪念。

　　施千琅反复交代了一番，将阿依扎托付给多珈，只带着三名随身侍卫，急匆匆地走了。

　　珈鹏阻拦不了，便派了几名手下跟随，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往大厘城。

　　几天以后，那几名手下返回了，确认施千琅的确进了大厘城，同时，尾随着寻宝队伍的人也回来了，汇报了财宝取获的情况，虽然只有三箱银锭和两箱金子，也让珈鹏的心突突乱跳。

　　据说寻宝的人马还在山中转悠，那是几方不管的中间地带，珈鹏不由得热血上涌，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仿佛可以抓到什么，仿佛已经抓到了什么。

　　他对身边的苏信臣道：“苏先生，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苏信臣忍住就要浮出的笑容，自从望苴宝藏要取获的消息传开后，他也就接到了一封密信，让他设法怂恿珈鹏参与，最好动用私兵去截夺。

　　为什么要这样做，苏信臣并不清楚，他同时收到了丰厚的酬金，所以也不需要去考虑更多，只要等待机会就行了，很显然，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正色道：“公子慎重，虽然那是些无主的财物，谁获取都无可厚非，但是，姚州都督府……”

　　珈鹏不满地哼了一声，下定了决心，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咬着牙道：“姚州都督府？那帮中原来的人，他们有什么权力占用我们苍洱之地的财物？那些东西不属于大唐！”

　　这理由非常充分，让珈鹏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来，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苏先生一直帮我组织的私兵是时候用上了，那三百人足够了，让他们隐藏身份和行迹，现在就出发，姚州都督府已经得到两匹东西了，剩下的必须归我！”

　　同样的话也从矣川识口中说出：“已经送走了两匹东西了，接下来拿到的必须归我们！”

　　他的声音低低，却狠厉异常，让施戈皮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转回身问他：“你想怎么拿到手？”

　　矣川识微微一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十分笃定地道：“我已经发出消息了，接下来无论他们拿到什么，都是我们的。”

　　“发消息回石桥诏调兵吗？”施戈皮语带不屑，“大队人马从石桥诏赶过来，一路上经过邓赕诏和蒙舍诏，还没到就暴露了，你是找死呢。再说了，别看望苴人只有五十几个，只怕几百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就算了吗？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就不要了？”

　　“还是想办法拿到那个锦袋要紧，当然，如果再把那柄剑顺手带走更好，有这两件就够了。”

　　“只取这两件就容易了吗？你想怎么做？”

　　“我当然也有我的谋划。”
　　“……”

　　就在这两个人一边攀爬一边低声争执的时候，最后一处藏宝的地点被独木按图找到了。

　　那是密林深处的一个大岩洞，洞口被藤蔓和枝叶遮蔽，他们挥刀砍开遮挡着的枝条，进入幽深的洞中。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向洞内走去，忽然头顶传来阵阵响动，在火把的照映下，只见无数只蝙蝠四处乱飞，扑腾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此时，他们也才看清楚，已经进入到一个阔大的洞厅中，眼前影影绰绰摆放了很多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