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来信》长剑拂柳来

2、2

　　4.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高一年级语文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

　　我们都是因为上课看闲书被抓，班主任又都是语文老师，于是齐齐站在墙根反省自己的罪过。

　　那时候的俞阳还没有之后那么耀眼。他走路含胸低头，戴着厚重的眼镜，校服穿得邋邋遢遢，还会把校服领子拉到很高，遮住好看的下巴。

　　可他盯着白炽灯发呆的神情还是引起了我想要和他搭话的兴趣。那时候是上课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办公室也没有什么人说话，我轻轻移到他身边，踮起脚尖问他：“你是看什么书被抓的呀？”

　　他被我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一步，回头看了我好久，才皱着眉头问道：“你……你就是17班那个把鞋子踢没了的女生？”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我有些泄气地垂了垂眉毛，想起了那件让我在校园里名声大噪的糗事。

　　“踢毽子”是我们高中特色的体育项目，号称“不及格拿不到毕业证”，偏偏要连着踢20个才给及格。

　　当年的我，从来没有踢出过5个。

　　现在也是。

　　体育老师说问题出就出在我的踢球方式，别人总是原地不动，盘起膝盖轻轻松松就超过了20个。我不行，我每次踢毽子，都要在整个操场跑来跑去，追着在蓝天中自由翱翔的毽子，踢毽子对我来说，比跑800米还累。

　　“那是你太用力了啊！”体育老师很抓狂。可是我完全不会不用力的方法，只能继续追着毽子跑来跑去。

　　恰巧体育期中测试的时候我穿了一双四季鞋来，要在平时大概也就是挨一顿骂了事，可是那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踢毽子。我从来没有穿着四季鞋踢过毽子，也没有想过，第一下还是飞得很低的毽子，第二下就活像脱缰的野马。我像平日一样追着活泼的毽子，然后……

　　我的鞋子跟着毽子在操场上划出了完美的弧线，落在了操场下面的草地里，被一道完全没必要的墙遮挡住，看不见踪影了。

　　下午，我的事迹就在全年级被口耳相传。

　　“那后来你怎么样了？找到鞋子了吗？”俞阳垂着脑袋问我。

　　“找到了，”我十分不甘心地回答道，“可是没有找到毽子……不过幸好那天去抢毽子的时候慢了一步，拿了一个鸡毛乱炸、快要报废的毽子，体育老师也没说让我赔偿。”

　　“哦，”他偏过头去，很久才轻轻说，“《人类分子遗传学》。”

　　“恩？”

　　“我被没收的书，”他又低下头来，“你呢？”

　　我不经意看见俞阳厚重眼睛后面的那双很好看的眼睛，坑坑巴巴地说，“美……《美丽新世界》。”

　　“小说？”他似乎有意打发时间，“讲的什么故事？”

　　“还没有看完，”我偏过头去，“大概是说未来世界，所有的小孩都在瓶子里出生，生下来就被规定了等级和思想……”

　　“在瓶子里出生，”他打断了我，“试管婴儿？”

　　“不是，比那还要高级，不用寻找代孕妈妈，直接从瓶子里出生……所以是科幻讽刺嘛。”

　　“唔……”他似乎被这个描述吸引，“叫什么名字？”

　　我又重复了一遍：“《美丽新世界》。”

　　5.

　　我甚至忘记了做完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俞阳的名字上了微博的热搜第三，全称是“俞阳杀妻”。

　　点进去之后的内容更是让我惊讶——俞阳的日记被公布。虽然不是从头到尾，只是有关杀人的那几页，我一面努力为自己不再有嫌疑而欣喜，另一面肚子又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变得酥麻难耐。

　　我看着屏幕里那熟悉的俞阳的笔迹，十五年过去，他还是喜欢在写“竖钩”这一笔划的时候把小小的“勾”拉到快和竖一样长。

　　他清楚地写下了自己是如何怀疑张绵绵出轨，如何从黑市获取安普诺斯，然后又如何把安普诺斯一层层冻好并等待妻子自己取出喝下的时候，起初因为对我而言毫无真实感的“俞阳的死”逐渐变成了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而我不得不接受它。

　　我忽然想起来十四年前的俞阳和我，在空旷的学校机房。

　　那时候我闲极无聊地写着日记，他一边对着电脑上的三叶草标志一边对我说，“我真不能理解会写日记的人，这种东西会暴露太多秘密吧？”

　　好呀，十四年后的俞阳的日记，在整个互联网上被大家转发评论。

　　我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刺痛了。被俞阳的死，被俞阳的字迹，也被俞阳居然变成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人这件事情。更被那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张绵绵。

　　我忽然又打开手机，翻出那篇日记的相片，又翻出微博下面的评论，想看看俞阳有没有提供张绵绵的出轨对象的线索，或是评论里有没有人做出了什么猜测。然而什么也没有。评论分成两派，一派说俞阳是个变态，另一派则是对张绵绵破口大骂。前一派说后一派是直男癌。

　　终于，我看见一个账号在所有这条热搜的微博下面矢志不渝地为张绵绵澄清，不遗余力地喷着俞阳胡说八道，不少人在骂他。

　　我点进他的主页，看到他的自拍，忽然想起来他好像是当年与张绵绵同班的男生，与张绵绵形影不离。

　　我紧张地坐了起来，终于不能任由自己躺在沙发上，打算从这个男生开始调查。

　　站在镜子面前，终于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