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今予

8、第 7 章

　　自那之后，宗教授倒是又联系了林魏两次，林魏婉拒了一次，应约了一次，不过还是和上次情况差不多，林魏并没有什么发现。
　　但是，林魏再没有见到宗素，他没有来过心理咨询室，林魏去别墅时也没看见他。
　　林魏再次见到宗素，是在大半个月后。

　　那天，林魏下班后，并没有在外多逗留，径直回自己的租屋。走到住房楼下，赫然一个身影伫立在那。
　　是宗素。

　　他仿佛瘦了很多，因此，身形却拔高了许多。林魏走近，才发现他的脸也是瘦削了许多，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苍白的脸上简直没有一丝生气。
　　林魏想，或许宗素要说出一些他未知的事了。

　　“上去坐坐吗？”林魏先开的口。
　　宗素看出林魏已经猜测到了什么，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林魏住得地方是学校附近一栋老旧的小区，基本都是大学生或是学校里的教职工租在这边，小区没有电梯，林魏住在四楼，因此两人只能走楼梯上去，平时林魏一个人走没感觉，不过今天却觉得格外的挤，两人身材都不算矮小，穿过这窄小的楼梯道，实在是拥挤。
　　宗素没给林魏太长挤的感觉，几乎是两人接近挨到一起，宗素就立马弹开了，一路上安安分分地走在林魏身后。林魏看了宗素一眼，没说什么。

　　走到四楼，林魏打开门，侧身请宗素进门。
　　和其他单身独居男人的房间相比，林魏的房间算是整洁的。房间不大，东西也很少，除了日常生活用品之外，基本没有多余的东西，仿佛只是短暂的停留，房子对他来说不过只是遮风挡雨的物品一般。

　　“喝点什么吗？”林魏走到冰箱前，问宗素。
　　宗素摇头，就近坐在沙发嘴边最角落的一小块。
　　“呵。”林魏给自己拿了瓶可乐，拉开铁环灌了一口，笑着往宗素对面的沙发坐下，“怕我谋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宗素皱眉，“只是习惯了。”

　　“哦？”林魏挑眉。
　　“习惯和别人保持距离了。”
　　“别人？那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林魏，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宗素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小子是把他的名字叫得越来越顺溜了。林魏想。

　　“那你说啊，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啊。”林魏耸肩，又灌了一口可乐。
　　这下宗素没有马上说话，看了林魏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母亲在我四岁时去世的。”
　　林魏鼻音“嗯”了一声，表示听着。

　　“她死前是想要把我一起带走的，可惜我没死成。”宗素说得风轻云淡，林魏却下意识捏紧了握着可乐罐的手。
　　“她用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满眼都是恨意，我的全身颤抖，抖得我差点触碰到泪腺，不过，我没有哭。后来我的父亲及时发现并救了我，受不了痛苦的母亲一头撞死在墙上。不过，我也没有哭。”
　　“她就撞死在我父亲的实验室里。”

　　“什么？”林魏震惊。
　　“你一定注意过那个地方吧，就在那最里面的那扇房间。”宗素唇角扬起，像是在说笑话。
　　那扇房间！
　　宗教授如此匆忙地关上那扇门，究竟是要关上什么。

　　“那里面有什么？”林魏问，声音中有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颤音。
　　“痕迹。”宗素说。
　　“什么？”
　　“传承下来的痕迹。”宗素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摇身变成一个窥视人，窥视着楼底下过路的行人。“我的祖父自学生时代起就是哈洛的追随者，一生都追随于他，或者说一生都在模仿他。哈洛用恒河猴做“爱”的实验，而我的祖父用活人做实验，那个人就是我母亲。”

　　宗素说得很慢很轻，他只单纯地像一个口述者，仿佛所说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说来也巧，我母亲是个早产儿，祖母身体不好生下我母亲不久后就去世了，这于是正好可以让我祖父肆意追随他的偶像哈洛先生。”
　　“他只保证我母亲还存活于世，其余一概不管，呵，当然了，这样的实验有哪个活人愿意去无偿的做，当然还是自己的孩子最方便。哈洛为恒河猴制造“铁娘子”，那么我的祖父却更残忍，他想要看到人在绝对变态状态下究竟能到什么程度，而了解内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破它。于是他不仅为我母亲设计了“铁娘子”，当“铁娘子”给我母亲喂食或触碰时，他就会故意放出尖叫或刮刀片的声音，我母亲就会害怕地大哭。久而久之，她就不习惯与人接触了。”

　　“你怎么……”林魏感到莫名发怵，刚想问就被宗素打断了。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宗素拉起窗帘，刚刚觉得无法和他人面对面讲出的话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因为我也是这样长大的。”
　　林魏意外，缓过一阵，又觉得意料之中。

　　“我的父亲和我祖父从来都不对付，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太过相似的人反而融不到一起，所以他们无法相处和谐。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哈洛追随者。那时，我祖父身体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母亲渐渐长大了，完美地验证了他的猜想，完美地长成了他想的样子。一个被孤独症、抑郁症、被害妄想症包围的女人。这时，我的父亲出现了，也许是他骨子里的病态吧，他就喜欢这样病态的人。那么实验就可以进行到下一步了——繁衍后代。我说过了，他们是有共同点的，这使得他们在这样病态实验上的口味异常相似。”
　　“所以我就出生了，我父亲□□我母亲的产物。”宗素停顿了下，说话过他让他口渴，他拿过林魏手上还没喝完的半瓶可乐，林魏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一口气全灌下去了，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我的母亲对我怀有莫名的恨意，她甚至有时连看到我都会尖叫，恨不得让我从世界上消失。可是啊，我注定比她幸运。祖父去世了，她仿佛成了漫无目的游荡在夜晚的鬼魂，只剩下一个目的，那就是拉我陪葬。她用了各种办法想要杀死我，闷死我，摔死我，掐死我……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啊，我就是这样幸运地活下来了。反而她，被我父亲发现了，我可是他的试验品啊，怎么能就这样死去，于是他惩罚了她。而最后，我的母亲撞墙而死。”

　　“你那时应该才四岁都不到，怎么知道这些？”林魏心惊。
　　“你不信我？”宗素问。
　　林魏说：“不是，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疑问。”
　　宗素坐下来，还是沙发的那一个小角落。“是监控。”

　　“你以为他做实验不会记录这些对他而言比命都重要的数据？”宗素反问。
　　林魏不敢想象宗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一点一点翻阅那些录像，那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有觉得触目惊心吗，有回忆起那样被人掐着脖子的痛苦吗？这些林魏都不敢想象。

　　“很荣幸，我是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父亲宗核枝大教授的实验下长大的。这位大教授，想出来更多高明的手段，将前人多个实验结合到一起，他就将我关到那个房间里，打开蜂音器，打开电流，直到我听话为止。”
　　“很荣幸，我也不负所望地长成了他希望的样子。但他还是觉得我这个试验品不够完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听话。”宗素低头。
　　“这是他毕生的实验，也是我这个被实验人的一生了，但是，现在这一生还没结束啊。你知道下一步轮到做什么了吗？”宗素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林魏。
　　林魏也看着宗素，少年很瘦，显得眼睛更加深邃，只是再好看的眼睛里面也装不下美好的事物了。

　　下一步——强迫繁衍下一代。
　　“是啊，下一步就该逼我去祸害其他女人了。”宗素笑起来，大笑的那种，笑得止不住地咳嗽。林魏从来没有见过宗素这个样子，心痒痒的。

　　原来这就是传承下来的罪恶。由宗素的祖父开始，残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传承到另一个心理变态的手上，迫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是想又把这样子的“事业”传承给自己吗？林魏不否认自己是个冷血的人，不会主动去帮陌生人，与亲人也好，与朋友也好，基本都是出于被动的一方，社会关系比谁都薄弱，没有归属感。
　　他想，他也会成为像宗教授他们那样的人吗？

　　“那么，就来打个赌怎么样？”林魏咳得整张脸都红了，反而显得有血色了一些。
　　林魏哑着嗓子问：“什么赌？”
　　宗素歪头想了会儿：“唔……就赌他的小猴子会不会反击呢？”
　　“杀死他，从此我就解脱了。”宗素补充，“如果有一天，你听说了我死去的消息，那一定是我杀死他的时候，那么，请一定替我迎接阳光。”

　　“宗素……”林魏再无法控制住自己，从沙发上跳起来，烦躁地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全然没有他平时稳重的样子，好半天，才问：“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宗素垂下眼，挡住眼底闪烁的某些东西，轻声说：“林魏，我没有勇气了……”
　　林魏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还是冲过去抓住宗素的衣领，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他从沙发上提起来了，宗素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子。他身体上本能地想要避开与林魏的接触，可心理上又不想逃开。

　　“不为别的，为你自己活不行吗？”林魏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
　　宗素没挣扎，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林魏，像一潭死水。

　　林魏的手渐渐松开了，轻笑一声，没管宗素，自己摔门走了。
　　宗素就这么躺在地上，如同一个死人。
　　林魏这么一走，再回来，宗素已没有了身影。

　　这么一个不见了，林魏就再也没有见过宗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