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今予

9、第 8 章

　　“宗教授好！”
　　宗核枝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彬彬有礼地和这些向他打招呼的学生们回以微笑。学生走远了，嘴角瞬间拉下。
　　宗核枝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遮住了眼底流动的情绪。
　　他得回去了，宗素还在别墅等着呢。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宗素休学两年后就退学了，反正他知道，这些事情有人会去办，他只需要提供自己的身体作为研究源。
　　这五年里，他每天麻木地让宗核枝记录他的各项数据。宗素在没有去找过任何的心理专家或者心理医生，他想，借他们的手，不如自己动手。
　　于是宗素开始了一场为期五年的观察实验，每天只有一件事，就是观察宗核枝，观察自己的父亲。听着有些荒谬，但，事实如此。

　　对待自己试验品的实验者往往是不设防备的，骨子里狂傲的人再怎么伪装都是狂傲的，面对自己的掌中之物，他又怎么能想到自己也在被实验中呢？

　　宗素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他渐渐看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宗核枝掩饰自己的沾沾自喜时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下颌，企图让自己紧绷起来。
　　又比如，宗核枝发现实验结果不尽如人意时，会忍不住摔碎离自己最近的玻璃容器。
　　再比如，他每天的固定路线就是从别墅出去到学校，在学校门口的早餐店买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他会微笑地和店主道谢，实则会用过滤器再把豆浆过滤一遍，把油条外部的那层脆皮扔点只吃里面那层面粉。在学校实验室待一上午，下午回去别墅研究他自己的实验。每天两点一线，没有什么新意。
　　最主要的是，这些只要是一起研究久了的人都会知道。

　　宗素性格沉郁，虽然不觉得每天这样观察他无聊，但也会晃神。这时候，有时他的新意会到来。
　　林魏时常会出现在这条宗核枝的固定路线上，五年间，他看上去成熟了，越发沉稳，只是周身气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但只要是有学生打招呼，这种气息就会马上收敛起来。
　　宗素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不能专心，屡次忘记自己的正事，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收回神。

　　这天，宗核枝依旧是这样正人君子般得和学生打完招呼，穿过实验室外长长的走廊，准备走他固定路线中的最后一段路程，回别墅做他自己的实验。
　　宗素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多年来的经历让他身体变得更瘦弱，脚步也变得更轻了。
　　他确认了宗核枝是回别墅后，加快回去的速度，在宗核枝回到别墅前就到达了。

　　宗核枝回到别墅看到的就是宗素蹲在二楼楼梯的扶手边，即便是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却还是一动不动，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
　　看吧，我的岳父大人，我研究出来的成品比你的要完美多了。想着想着，宗核枝忍不住抬起手摸下颌处，再怎么掩饰也挡不住喉咙深处发出“呵呵呵呵呵”的声音。
　　他脱下外套放下包换好鞋子，径直往楼上走去，经过宗素旁边，俯身怜爱般地用手摸了摸宗素的头发，往实验室方向走去。

　　宗素强忍着恶心接受了宗核枝的抚摸，听话地站起来跟着宗核枝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该去的地方。”宗核枝一遍整理衣服一遍说。
　　宗素闻言，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就往最里面的那扇房间走去。
　　推开门，轻车熟路地将各式各样的冰冷的仪器贴到自己的肌肤上，等待着他的父亲来记录。

　　宗核枝没让他等多久，他很快就进来了，常规性地记录下宗素身体的各项指标，各方面都在预料的范围之内，没有什么异常。
　　宗核枝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想，摒弃了人性弱点后的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念头一旦开始出现，就疯了一般地蔓延滋长。哈洛更喜欢谈论“爱”，以“爱”之名做任何实验，但宗核枝不同，他更喜欢毁灭，美好不会被世人记住，只有毁灭才能铭记，得不到的才吊人胃口呢，只是这过程都一样泯灭人性。
　　宗素趁他记录数据时，手轻轻抬起，再悄然放下，一根线也跟着掉下了。

　　宗核枝只看到一组数据显示不出来了，偏过头检查接触情况，宗素顺势扬手碰倒了桌上的玻璃容器。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宗核枝下意识看向宗素，宗素装作吓了一跳，浑身颤抖。
　　宗核枝这才看向地面上的碎片，只是看了眼，没有想要清理碎片的想法。宗素趁机把刚才拿到的那根线贴回肌肤上。
　　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声。
　　宗核枝一边转身一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电话，一步一步往前走。

　　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宗素盯着宗核枝的背影，恨不得自己是个会控制人意念的恶鬼。

　　终于，宗核枝往前又走了一步。
　　要结束了。宗素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宗核枝的右脚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咚”得一声，只见他已仰面倒在地上，玻璃碎片深深地插进了后脑，眼睛还没闭上，血瞬间流了一地。

　　宗素呆呆地坐着，他想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久，宗素起身，面无表情地跨过宗核枝的身体，他的腿在发抖，只能以一种非常怪异而缓慢的姿势走到柜子前，用衣服包裹住手指打开柜门，拿出手套带上。
　　接着，他接了水，走到宗核枝滑倒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擦去地上的润滑油。他当然不会知道，他那乖巧听话的小猴子设计了这一切。

　　五年来，他模拟了无数次这个实验，用五年的时间计算了一切。
　　精准计算出宗核枝每一步的距离，计算出他习惯两点之间怎么走，计算出用多少计量的润滑油以及具体涂在什么位置才能让他以仰面倒下而不是往前倾，甚至算好怎么样的距离才能让玻璃碎片准确无误的插入他的后脑。
　　宗素擦干净润滑油，脱去宗核枝的鞋子，又给他重新套上一双新的，宗素一句话没说，双手井然有序地收拾着，像每一次模拟时一样。
　　全部收拾完毕，他将这些东西带到别墅外，焚烧干净。

　　一切事毕，他回到别墅自己的房间，按下按键，电话接通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110吗？我父亲意外死亡了，地址是城南碧海家园别墅区16幢，你们可以快点过来吗？我精神状态不好，我害怕。”

　　没管他们各种问题，宗素放下手机，拿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纸条，放在床头。随后打开药瓶，看也没看吞下一整瓶的药，空瓶放置纸条上面。
　　纸条上写的是——发现我去世的好心人烦请帮我告之林魏先生，谢谢。

　　宗素想，再也不能偷偷看他了。

　　宗素双手抱膝，安然睡去。
　　一如未出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