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40、40

　　不能使用实时通讯工具，只能用邮件联络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引起凌欢的怀疑，令她的不安愈发加剧的，是林一诺邮件的内容。
　　邮件确实是他的语气，他惯说的话，可对于她问题的回复，未免过于简单了。或者说，过于有问必答、中规中矩了，这完全不是林一诺的说话风格。
　　等到过了十来天，邮件联系突然断了，之后将近一个星期，她再没有得到关于林一诺的任何消息——打电话不接，发微信和邮件不回，打给他们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张主管询问，得到的答复却是“他们在工作不便被打扰”……
　　凌欢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什么工作不便被打扰？林一诺本人不便，他们公司也不便吗？说到底只是一家做新媒体的公司，又不是保密机构，怎么连员工的行踪都不能透露了？
　　凌欢感到，好像有一张大网将信息包裹得密不透风，将她与真相隔绝起来了。

　　在这样的疑惑与担忧中，又过去了五天。工作室为纪录片制作的音频交付，凌欢再也等不住了，她向高阳请了假，去医院做了加急的核酸检测，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拿到了核酸阴性证明，然后登上了直飞芒市的航班。
　　凌欢在当地没有熟人，更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朋友，她想了各种途径，在飞机落地前，决定用最简单实用的方法——去派出所报失踪。
　　接警的民警热情、耐心，仔细地询问了情况后，让凌欢在接待室里暂坐，自己小跑着去向所长汇报情况了。片刻后，那位民警带着所长一起回到接待室，所长同样热情和凌欢握手，告诉她，她要找的林记者他认识，前几天在他们分局与武警联合开展的抓捕行动中落网，但是被捕时已经感染了新冠，现在正在定点医院治疗。
　　凌欢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使劲咽下去又把自己呛得咳嗽了半天，“林记者……落网？”
　　所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赶忙道歉，“哎呀实在对不起，我们少数民族，普通话说得不好，是其他犯罪嫌疑人落网，林记者作为卧底调查记者，一起被我们带了回来。”
　　凌欢摆摆手，“没关系，他现在在哪家医院？我能去看看他吗？”
　　所长皱了皱眉头，“应该是在定点医院，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啊？这样吧，我打个电话问问，凌女士，你先等等啊。”说完拨通了电话，用当地方言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挂了，又对凌欢说：“我们在医院的同事说，林记者前天已经转阴了，在隔离点隔离观察，我们现在就安排车送你过去！”
　　凌欢赶忙站起身，“隔离点在哪里？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不麻烦你们了。”
　　所长却很爽快，“不用客气了，那个隔离点还有些转阴后隔离观察的嫌疑人，没有我们的人带着，你也去不了哇。”
　　凌欢满头黑线，却只是道了谢，在所长的安排下，跟接警的民警上了警车。

　　隔离点是一家酒店，林一诺的房间在靠院子的一侧。还好不临马路，不然他又要失眠了，凌欢想。
　　送凌欢过来的民警给楼上执勤的民警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四楼的一扇窗被推开，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的林一诺出现在窗口。
　　所说见面，便只是这样隔着四层楼的遥遥相望。
　　凌欢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她也戴着口罩，仰着头，眼泪顺着鬓发流入耳朵，滴落在风衣的领子上。

　　凌欢抬起手，冲林一诺晃了晃手机，然后拨通了他的号码。
　　林一诺的手也缓缓抬起来，接听了电话，“欢欢……”
　　他声音嘶哑，像河滩上粗利的碎石。
　　凌欢的声音也像被车轮碾压过一样，干瘪生涩，“还发烧吗？”
　　“不烧了。”他的面目被层层防护遮去大半，凌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听出浓浓的倦意，和爱意。
　　“还难受吗？”
　　“有点儿头疼，吃东西没什么味道，其他还行。”
　　凌欢的心被揪了一下，“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去给你买。”
　　“什么都不缺，我在这儿挺好的，再过十天左右就能出去了。”
　　“我在这儿等你，好不好？等你出来了，我们一起回去。”
　　沉默良久，凌欢又唤了声“一诺”，电话那头才又传出沙哑而艰涩的声音，“别等我了，回去吧……我们……分手吧……”
　　“什么？”凌欢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电话串线了，她追问：“林一诺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林一诺迅速地说完这句话，挂断电话，关上窗子，拉上了遮光窗帘。
　　那窗帘似乎同时遮去了天光，凌欢觉得眼前一黑，她赶忙闭上眼睛，岔开双脚寻找平衡，等待这一阵眩晕过去。
　　规定的时间到了，民警上前催她离开。凌欢坐回警车里，思考了片刻，拨通了林一诺公司张主管的电话，询问到了上官老师的号码，继而又与上官通话，请民警把她送到了采访团队入住的酒店。

　　上官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惨无血色的脸，挂着僵硬的笑容。
　　“上官老师，我是林一诺的女朋友，凌欢。”
　　上官忙把她让进来，给她倒了杯茶，“你见到小林了吗？他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见到了，还有些症状，可能还需要恢复一阵子。”凌欢喝了一大口热茶，感觉呼吸畅通了一些。她恳切地问：“上官老师，请您告诉我，你们这次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不肯跟我说，所以我才来叨扰您的。对不起，上官老师，麻烦您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就算分手，我也不想分得不明不白的。”
　　“分手？”上官惊讶不已，怎么会呢？林一诺分分秒秒地把这个姑娘放在心上、挂在嘴边，怎么就到了分手这一步了呢？可她也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将他们到瑞丽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从警察和医生口中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凌欢叙述了一遍。
　　“后来我们听一直在医院值守的民警说，小林算重症，在ICU抢救了三天，差点儿就要上ecmo了。他年轻，身体素质好，恢复得还算快，但也扒了层皮啊。他出院开始隔离观察的第一天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味觉还没恢复，每天到下午两三点钟就开始头疼，浑身乏力，连矿泉水瓶盖儿都拧不开。我们团队的小伙子还跟他开玩笑，说他这回成‘林妹妹’了。”说到这里，上官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觉得这些症状可能好不了，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才提出分手的？”
　　一语点醒凌欢。在她的认知中，从未想过有一天林一诺会跟她提分手，更不曾想，是用这样言情剧式的理由。
　　凌欢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又被自己的莫名反应逗笑了，“他以为在演狗血剧吗？他以为什么理由都不给，说分手就分手吗？他倒挺会自我感动的。”
　　上官见她没有真的生气，便放下心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凌小姐，小林是真的很在乎你的，他执行任务前写了十五天的邮件，让我每天给你发一封，但是我知道，我没有完成好他交代我的事情，对于你的问题，我只能就事论事地回答，是不是让你看出破绽了？”
　　凌欢赧然，“是，他和我说话，从来没有那么正经过，所以我就起了疑心，想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上官老师，谢谢您，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她起身告辞，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上官，“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我表姐病了，林一诺那边暂时也不需要我，我就先回去了，等他解封了，麻烦您通知我一声。”
　　上官接过名片，“嗯，再给小林一点儿时间，他思想上转过弯儿来就好了。我就不远送了，一路平安。”

　　早上五点钟出门，赶了一天的路，只吃了一点飞机餐，又经历了心理上巨大的跌宕，晚上十点多走出机场时，凌欢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虚脱了。她庆幸决定突然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包，也庆幸没自己开车来。是以当她坐上网约专车的时候，她全然不用照顾什么行李，把小包往身下一压，歪在后座上昏睡过去。
　　到达目的地，司机叫醒了她。凌欢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开门下了车。
　　她不是头一次大半夜到工作室来了，不过以前都是为了赶工，工作室虽然地处偏僻，但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喧沸。而今晚，她既不想深夜回家惊动父母，也不愿去林一诺的家，想到车还停在工作室，便在约车的时候，把目的地填成了这里。
　　她抹了把脸，从包里翻出门禁卡，朝工作室的大门走去。
　　只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人，不等她回头看，口鼻已经被一块毛巾捂住，她立即去掰钳制住她的手，无奈力量悬殊，她感觉到指甲刮破了对方的皮肤，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国骂”，随即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