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39、39

　　新的一周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个人都有了新的待办事项——方梓桑入院，陈隐请了一周公休假陪床。林一诺团队关于越战老兵的系列报道全部交稿，等待连载，纪录片开始制作，凌欢工作室义务承担了音频制作的工作，而林一诺本人，无缝衔接地进入了下一个专题。李榆和秦浩宇正式进入备婚状态，每天工作之余就在选婚庆公司、选摄影工作室、看酒店、尝菜品这些琐事间游转。
　　一起吃火锅那天，方梓桑明确拒绝了凌欢和李榆的陪护申请，她说：“这次治疗周期长，做化疗还会掉头发，肯定瞒不住我爸妈了，欢欢，你要负责做好你大姨和大姨夫的思想安抚工作，尽量不让他们着急上火。鱼鱼，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爸妈照顾一下门门，开家长会啊亲子活动啊什么的，他姥姥姥爷可能跟不上趟。”
　　凌欢和李榆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住了方梓桑的手，一起点了点头。

　　对于陈隐把陈灵熙送回爷爷奶奶家，执意要请假来陪她这件事，方梓桑反对无效，只得接受他的好意。
　　他们两人的关系在自己看来足够坦荡，在外人眼中却实在算不上清白。
　　宋宁私下调侃陈隐：“难得啊陈医生，这么多年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陈隐却很认真地回答：“我很欣赏她，相比起男女之间的感情，更多的可能是精神上的默契和……仰慕吧？”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想照顾她，在这种时候更想给她支持，想呆在她身边。”
　　宋宁问：“传说中的soulmate？”
　　陈隐又笑了笑，“我没有那么高尚，她很漂亮，这点也很吸引我。”
　　宋宁也笑了，可爱的漂亮女人，谁不喜欢呢？

　　方梓桑的手术安排在星期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凌欢和李榆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五晚上了。
　　李榆和秦浩宇先来了医院，带了大大小小五六个购物袋。
　　李榆说：“桑桑姐你别说我啊，都是秦浩宇买的，我知道你吃不了那些补品什么的，是他非要买的。”
　　已经恢复了两天，方梓桑看起来仍有些苍白，说话倒还听不出什么异样，“那我就只感谢小秦了？”
　　秦浩宇笑着摆了摆手，对方梓桑和陈隐说：“别的忙我们也帮不上，你们想吃什么跟我说，这方面应该难不倒我。”
　　陈隐拍了拍他的手臂，“梓桑还什么都吃不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正说着话，凌欢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径直冲到方梓桑病床前，喘着粗气，“电梯在五楼卡住了，我们这一厢人好不容易出来了，剩下这七层我爬上来的，妈耶，累死我了……”
　　李榆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凌总体力不行啊，太虚了。”
　　凌欢接过水喝了一口，顺便对她翻了个白眼，“我为林一诺他们的纪录片加班一个星期了好吗？我只能呆一会儿，等旁白老师吃完饭我就得赶回去继续开工。”
　　方梓桑揶揄道：“女为悦己者加班，也不亏呀。”
　　凌欢把带来的一个精美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方女士还有心情拿我打镲，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这套睡衣是系带的，比病号服穿脱方便，面料也舒服，请方女士笑纳。”说完，手机响了起来，是林欣欣打来的，通知她可以开工了。
　　挂了电话，凌欢仰天长叹，“高阳这个‘高扒皮’！我要回去加！班！了！”
　　正巧护工打了饭过来，李榆和秦浩宇便也告辞，同凌欢一起离开了病房。

　　凌欢不敢再坐医院的电梯，他们便一起走楼梯下去。十二层，几乎每一层的缓台处都有人。病人，或者家属。发呆，抽烟，或者偷偷流泪。
　　医院最见人间百态——陈隐总说的这句话，他们也渐渐理解了。
　　楼梯的灯不够亮，秦浩宇在前探路，李榆和凌欢相携着拾级而下。
　　凌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的秦浩宇，压低声音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榆做了个疲惫不堪的表情，“快要扒层皮了……初步定在十二月底吧，在春节前办完，踏踏实实过个年。欢欢，你一定要来当我的伴娘哦！林一诺能回来吗？请他出任伴郎！”
　　这次换凌欢表情痛苦，“他们公司真的拿他当驴使唤，没等他们从老山出来，就直接派发了电信诈骗的选题，一辆商务车把他们发到瑞丽去了！”
　　李榆惊讶道：“那儿不是一直有疫情？多不安全啊！”
　　凌欢摊手，“可说呢？不知道是公司没给缓冲的时间呢，还是这位老兄怕我不同意先斩后奏呢，反正人家连家也没回，还是到了瑞丽才给我打了电话，我反对也没用了。”
　　李榆只得安慰道：“他们是记者，应该就是采访采访当地群众和回来自首的那些人，你提醒他注意做好防护就行了。”
　　不甚分明的灯光将凌欢的脸映得没什么血色，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个夏天林一诺曾经经历过的那场死里逃生，而她却一分一毫也不愿再想起，她能感到隐隐的不安，从接到林一诺从瑞丽打回来的那通电话开始。
　　她太了解林一诺的工作，也太了解他为了工作什么都豁得出去的性格。

　　林一诺的工作原本是如李榆猜测的那样简单，可当团队一致决定要联系边境偷渡问题，更深入地进行挖掘报道的时候，他在复杂的心理斗争中果断地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去当卧底。
　　上官反对，“不行，你是团队的负责人，你去了，万一有个什么情况，我们的工作还怎么继续下去？”
　　其余三名年纪稍轻的小伙子对上官老师的意见表示赞同，纷纷表示自己可以去。
　　林一诺觉得很欣慰，却说：“大家不用讨论了，之前的几次报道，我都在后方坐镇，这次危险系数比较高，作为负责人，我责无旁贷。大家不用跟我争了，我尽快收集到想要的信息，如果我半个月还没回来，你们就去报警。”
　　一切按计划行事，林一诺通过一名等待回国自首的人员得到了进入电诈组织的渠道，借用了他表哥的身份，成功打入了一个境外电诈团伙。上官老师每天负责把林一诺写好的邮件发给凌欢，理由是当地政府要求，边境相关工作人员不得使用微信等实时通讯工具。另外三名团队成员通过官方渠道采访等待回国自首的人员，力争从他们口中获得有用的信息。
　　他们以十五天为期，度日如年，又分秒必争。
　　他们做足了心理准备，将对最坏结果的应对措施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寻求警方帮助，如何在万一无法得到警方支持的情况下帮助林一诺逃出来，逃脱后如何离开瑞丽……
　　但事态却朝着谁都不曾预判的方向发展。

　　林一诺打入的团伙同时从事电诈和偷渡两项非法经营，一幢三层小楼里鱼龙混杂，在烟雾缭绕、口沫横飞的密闭空间里，咳嗽、咽痛的症状从一传十，林一诺也未能幸免。在出现症状的第三天，他高烧到三十九度，他蜷缩在工位上，觉得手心滚烫，身上却冷得发抖。在心里默默算了天数，距离约定的十五天还有两天，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两天了……
　　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室内突然一阵骚动，有人拉起他就往外跑，他脚步虚浮，没跑几步就摔倒了，他觉得有人拽他，又有人从他身上踩踏过去，紧接着，有穿隔离服、带武器的人闯进来，他的双手被铐住，几乎是被拖拽着离开了这栋小楼。
　　从工位上被拽起来的前一秒，他把藏在桌子腿和桌面缝隙间的U盘抠了出来，塞进了裤子口袋。
　　是以他恢复意识，从周遭的环境判断出自己在派出所候问室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检查裤兜夹层里的U盘还在不在。
　　这一动作被民警喝止，他赶忙蹲好，用胀痛的脑袋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候问室里还有其他的嫌疑人，他不能在这里坦白身份，然而他还发着高烧，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情急之下，他以最大的力度把自己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人群骚动，民警上前查看，才发现他额头滚烫，嘴唇干裂，唇角起了一簇水泡。
　　五分钟后，他如愿被全副武装的急救医生抬进了负压救护车，在呼啸的警报声中，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掏出了U盘，摊开手掌，把它展示给随车的民警，“我是卧底调查记者林一诺，这是我收集到的证据。”随后，他清楚地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上官的手机号码。
　　随车民警不敢耽搁，立即向上级进行了汇报，又按照指示拨通了上官的电话。
　　林一诺的身份得以核实清楚的同时，民警也拿到了他核酸检测阳性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