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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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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先生……您是在开什么玩笑吗?”
宋绮年秀眉紧蹙,有点没弄明白话题突然的转折。
傅承勖加深了笑意:“傅某虽有狷狂之名,却从不会拿这种事来戏弄女士。宋小姐,您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宋绮年杏眼圆瞪,“你是让我去偷东西,换取你对张家的资助?且不说你这提议有多荒谬,多无耻。就说我,我怎么可能去偷东西?”
宋绮年紧紧拽着胸前衣襟,脸红肩颤,愤怒而又克制,如任何一个遭到冒犯的淑女。
“我一个正经的中上阶层女士,有身份有名誉,我才不会去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傅先生,你太羞辱人了!”
傅承勖好整以暇,嘴角的笑容一直未变。
他这轻慢的态度加重了宋绮年的怒火。
她义正严词道:“傅先生,如果你这不是玩笑,那你严重冒犯到我了。我确实希望你能对张家投资,却不会去做违法之事!你的要求,彻底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我想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谈的了。”
宋绮年起身:“今日感谢您出手相助。我还有事要处理,不能继续陪您用餐了。我会把账结了……”
她拉开了包厢的门。
傅承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果不是事情特别棘手,我也不会贸然来打搅您的——玉狸姑娘。”
宋绮年一动不动地站着。
数秒后,她合上了门,扭头望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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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猫儿般的冷艳魅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敌意森森的面孔。
锋芒尖锐的眼神,凝聚着戾气的眉宇。
先前的宋绮年只能算猫儿炸毛,此刻的她则犹如一头盛怒中的母虎,盯住了领地里的擅闯者。
鬼神志里写着,女妖披着人皮行走于阳世间,言行举止都与凡人无二。唯有被叫出了真名,才会脱下皮囊,恢复妖的真容。
宋绮年或许就是这样一位妖女。
天真热忱的富家女是她精心绘制的一张人皮,是她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一张名片。
狡黠、冷峻,时刻保持警惕的江湖女儿,则是被她亲手深深掩藏起来的旧骨。
“傅先生是从哪里寻过来的?”
嗓音也已判若两人。
不再轻柔甜美,无辜无害。
而变得低沉,微微沙哑,不疾不徐,并且饱含着警告之意。
傅承勖面不改色:“我有自己的渠道,并未惊扰到您的那些旧识,请放心。”
宋绮年并未放心。
她靠着门,双手抄在身前,隔着半个屋子同傅承勖对峙。
“傅先生是个有手段的人。您既然能找到我跟前,那也应该知道,我早就已经金盆洗手了。”
傅承勖浅笑:“何止金盆洗手。玉狸姑娘‘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十分令人遗憾。”
到这份上,这男人的笑容依旧十分和煦。
“死人是不会接活的。”宋绮年扬起下巴,眼眸冰冷,“况且久不操旧业,技艺也早已生疏。难得傅先生肯许诺我那么大的好处,要是将这功夫用在别处,重赏之下,定有高手争着为您效劳。”
傅承勖遗憾道:“若非先前那位‘高手’失败了,我也不会唐突地求到姑娘这儿来。不仅如此,因为打草惊蛇,对方将那东西藏得更深了。此事只有您出马,才有成功的可能。毕竟,您可是江湖盗门的魁首,大名鼎鼎的‘魅影玉狸儿’。”
宋绮年嘴角淡漠地一扯:“玉狸已死。我姓宋,父母双亡,小有资产,自己准备靠手艺做一门小生意罢了。傅先生不要再弄混了。”
傅承勖无奈地笑:“宋小姐,如果您觉得以给张家投资作为给您的酬劳不够有诱惑力,我愿以您过去十倍的酬劳,请您重新出山。您考虑……”
“不考虑!”宋绮年果断拒绝,“告辞了,傅先生。”
“宋小姐,”傅承勖起身,“如果有人该走,也当是我。请您留下来,用完这顿午饭。”
他微微偏着头端详着宋绮年:“你很疲惫,应该好好吃一顿饭。今天确实不是谈论这个事的时候。”
宋绮年眯了眯眼,站着不动。
傅承勖抓起大衣,将帽子扣在了头上,走到门边。
他将一张名片递过去:“宋小姐,我为今日的贸然打搅向您道歉。您请放心,您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宋绮年并没有接过名片:“我只清楚一件事:秘密在死人的嘴里才最安全。”
傅承勖呵地一声轻笑出声,似乎被她呛声是颇有趣的一件事。
“我还是希望有空能和您再聊聊此事。”傅承勖诚恳道,“我觉得等您听了我的讲述,会改变主意的。”
他将名片放在了门边的一只高脚几上。
宋绮年一脸漠然,扭头拉开了大门,果决和倔强在那一甩头中尽展无疑。
“傅先生,好走不送!”
傅承勖的前脚刚迈了出去,后脚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彻底结束了这一场起于感激,而结束于憎恶的会面。
宋绮年坐回桌边,给自己盛了一碗奶白的鱼汤,仰头咕咚饮尽。
而后咣地将碗丢开,抬手抹了一把嘴。
她蹬掉了高跟皮鞋,把双脚搁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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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行驶在一片繁华的街道之中。
傅承勖望着窗外,看神色却是显然在回味过去半日里的一幕幕。
半晌后他收回了目光。伸进西装里摸烟盒子的手一顿,继而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
这张名片先前明明被他放在了宋绮年手边的桌子上,可现在却又被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了出来。
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显然是宋绮年擦着他的肩,拉开大门的那一瞬间。
敏捷,轻巧,不动声色,如猫儿般无声地在黑夜里穿梭,扑向猎物。
傅承勖不禁“呵”地一声轻笑。
“先生?”司机通过后视镜望过来。
“说什么技艺生疏。”傅承勖感慨,“不过是宝剑高束,明珠卧匣罢了。宝器终究是宝器,总有大放光芒的一天。”
他将名片郑重地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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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乌金收回最后一缕温度,西归而去。
宋绮年补了觉起来,坐在阁楼的窗边眺望着晚霞。
出门在外时,宋绮年都穿着自己设计的西装。可居家时,她喜欢穿中式衫裙或者旗袍。简洁素雅,无领,无拘无束。
微弱的天光中,女子秀丽的脸庞素淡白净,目光深邃而悠远,有一种别致的沉静。
这是一张属于“玉狸”的面孔。
这片石库门的地势本就比较高,阁楼又位于顶层,一览众山小,将这一片民居、街道尽收眼底。
一扇扇窗户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灯光聚沙成塔,对抗着全面侵袭而来的夜色。
外出工作的人回到了家,被娇妻幼子环绕。妇人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盛出一盘盘饭菜。
摆夜市的小贩准备出摊,上夜班的人已踏上了出工的路。乞讨的人也都开始转移阵地,往夜总会门口而去。
远处,商业街区的霓虹灯已照亮了一片天空,像浩海夜海中的灯塔,指引着寻欢之人前来。
许多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属于夜的生物开始出来活动。
他们隐没在黑夜中,飘忽的身影难以捕捉,只偶尔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过去的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千变万化的装扮和面孔,鬼魅一般行踪,穿梭于光照不到的窗角墙根,或是汹涌的人群之中。
宋绮年记得自己是如何拿着花,在人群里叫卖。
“先生,买一支花吧……小姐,您看这花多漂亮!”
没人多看这个穿着旧衣衫的小女孩一眼。
男孩子们像一群下山的猴儿,呼啦一声冲进了人群之中,上窜下跳,引起喧哗。
行人大声咒骂,纷纷避让,无意识地把卖花的女孩推来撞去。
等到人群散去,孩子们钻进阴暗的巷子里。
“给我看看!”男孩问。
小女孩打开了布包。
钱包,手表,首饰……神不知鬼不觉,就被女孩稚嫩的手摸了出来,装了满满一口袋。
“阿狸的手最巧了。”男孩称赞。
宋绮年记得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个扒手。
她有爹娘,虽已记不住模样,却记得自己曾被父母抱在怀中疼爱过,曾在灯下看着父亲写字画画。
可惜五岁上下的时候,家乡遭了灾,爹娘带着她逃难,走到一半便双双病故。
是大伯将差一点就要被人贩子拐卖的宋绮年救了下来。
“我离开老家的时候你还小,肯定不认得我。”大伯说,“你爹娘都不在了,我也没有妻儿,你以后就跟着我过吧。”
大伯将她带回了家,告诉她,这里也将会是她的师门。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这位大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扒手“千千手”。他执掌着一个庞大的扒手门派,叫“千影门”。
大伯非常看好宋绮年。
“你生得真灵巧。一双猫儿眼,雪肌玉骨,灵敏胆大,是块好料子。”
于是按照师门的规矩,取了个名字叫“玉狸”,改称“大伯”为“师父”。
师父看人没走过眼,玉狸确实灵巧聪慧,天资过人,又肯勤学苦练。
她是闭门弟子,年纪最小的小师妹。可没两年,手艺就已超过师门里大半师兄师姐。
师兄师姐门吃不了练童子功的苦,被大师兄打得打滚哭喊。只有玉狸,安安静静地一遍又一遍练着。
衣服被汗水打湿又风干,手脚受的伤疤落了又添新伤,疼得落泪也不出声。
入门一年后,玉狸就能独自出工了。
天真无害的童颜骗过众人,小巧灵活的身子在成年人进不去的地方来去自如,如一只猫儿,步伐无声,眼神明锐,游走在暗夜之中,出手几乎无往不利。
她在师门里的地位也扶摇直上,很快就挤掉了师姐,成了师兄的搭档。
师门人数众多,分工各有不同。
技艺不精者,沿街扒包,每日收成全看运气;技艺略好一点的,便去闯空门,或是假扮家丁浑水摸鱼。
玉狸和大师兄他们这几个顶尖的好苗子,则只接委托的活儿。
前期需要精心策划,排练演习,然后乔装打扮,混入目标之中,再伺机下手。
在道上,他们有着最出色的手艺,最好的口碑,以及最贵的酬金。
这些年,他们走遍大江南北,做下一个又一个被口口相传、称奇道绝的案子。她和师兄的名号也响彻南北,成为道上的传奇人物。
做他们这行,行动多半在夜半三更。人困马乏,保镖换班,正适合下手。
而结束任务的时候,往往天色已微亮。
师门的人纷纷赶在阳光普照之前遁入阴影之中。
只有玉狸会稍微逗留片刻。
她最喜欢独自站在露台上,静静地看一会儿日出,想象着阳光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
师门里的人都不理解她。
“玉狸的心野着呢,瞧不起咱们这门手艺。”
“她喜欢的那门手艺又高贵到哪里去?”
师父就对玉狸喜欢的那门手艺极为厌恶,以至于一把火烧掉了她的服装图纸和做好的衣服……
许多年后,玉狸终于摆脱了黑暗,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体面的社会地位,富足的家产,一群朋友,一位心仪的男士,和一个为之奋斗的事业。
她成为了宋绮年,一个热情天真的富家女孩。
那是过去的玉狸十分不屑,也从未想过会成为的一类人。
可是穿上了这一副皮囊,生活了半年后,玉狸喜欢上了它。
她喜欢宋绮年的热诚与浪漫,喜欢她的善与真,喜欢她对人与事的执着。
玉狸是黑夜中的一只贼猫,而宋绮年是阳光下的一块水晶。
只是水晶易碎,还需要玉狸将它好好地保护起来。
她以为自己装扮得很好,将往日的习性深深掩埋,却没想还是没能逃过那个男人的双眼。
当他端详着自己的时候,并不是看一个美丽的女子,而是在看一个可以被他利用的女贼!
宋绮年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张扑克牌,这是她思考棘手问题时的习惯。
牌被手指灵巧地翻来翻去,每翻一下,都展现出不同的牌面。
这是柳姨和张俊生他们从未在宋绮年这里见识过的绝技,也是宋绮年自幼苦学的成绩,和江湖留名的资本之一。
“小姐。”四秀敲响了阁楼的门,“张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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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