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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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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离老白家最近的城镇也得走上两天,抵达小镇时正值黄昏,夕阳半吊,行人闲散,闹市孩童互相捉弄,嬉笑追逐,敖丙腹中空空,便想找一处落脚的地方歇息,啊春替他准备的干粮已所剩无几,只剩个番薯饼留着给乌鸦泡食。
巧果,巧果,看看巧果哟,最后一笼喽,迟了买不到喽,
敖丙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落在小贩面前的盘架上,今天乞巧啦?
明天呢,今天买好了明天就能用不是,来点不?
好啊好啊。
乌鸦看着敖丙挑挑拣拣的手,尽是抓些六畜模样的面果,最后满满扎了一兜,付了钱欢天喜地走了。
你晚上就打算吃这个?
这个很好吃的,是甜的。
糖包也是甜的啊为什么你不吃?
这怎么一样,敖丙认真道,这是巧果,一年只能吃到一次。
乌鸦笑了,你又不是女孩子,跟人家起什么哄。
我又不拜仙女,有什么关系呀。
哎行行行,你吃你吃,撑死拉倒。
敖丙第一次过乞巧节时是因为观里的师姐,相中了不知哪家的少爷,闹着要还俗下山成亲,师父觉得丢人,禁了她的足,恰逢七月七,敖丙打后院经过,听见院里有人念念有词,探头一看,师姐设了个坛做法,香炉里堆着一摞扎扎实实的灰,显然烧了不少符纸。
师姐,你在做什么?
实现梦想。
什么梦想?
小孩子家家跟你说你也不懂,师姐说着取下桌上已被仙女享用过的贡品,递给敖丙,拿去,自个儿吃吧,一边玩去。
敖丙目放精光,接过一篮子意外之礼坐在台阶开怀大食。
乞巧节也是观中热闹的日子之一,前来上香的皆是女子,不论老少都有姻缘相托,敖丙起初特别奇怪,清风观供的神像里他所知道的有各路天尊,太上老君,可唯独没有那月老仙,怎的都来此地许愿,莫非是想请老君当个说客,在月老跟前美言几句?
师姐便笑他傻,许愿?那是来求签问卦的,若是无缘,就找师父作个法,好叫他们实现所谓的佳偶天成。
这话神乎,敖丙一愣一愣的,作法还能牵红线吗?
不然你以为我刚才在干嘛。
那岂不是抢了月老的差事?
你想的倒美,师姐伸手一戳他的脑门,叹了口气,世间安得双全法,人间又怎会只得佳偶不生怨侣,那些一意孤行的红线,总归要有报应的。
敖丙一听,反应过来,那师姐你……
我才不怕!
师姐袖子一甩,信步走到坛前,月半圆,星光无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若有报应,只管冲我来便是,我眼睛都不会眨!
敖丙闻言,总有一股难言在心头,师姐说得不无道理,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师父常言天道轮回,生死反复,因果循环都有自身的道理,若师姐自食其果也只是个中之一,然而有些事情却本不该如此。
敖丙又往嘴里塞了个兔儿面果,鼓着腮帮道,可是师姐,福祸既是难料,报应也是相同的。
什么意思?
我觉得报应之所以比灾祸更令人痛苦,就是因为它未必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师姐一愣。
呆子,呆子?你发什么呆呢?
敖丙从面前的巧果里回过神,摇摇头,把草席铺平了趴下。
他在镇里走到明月挂高枝,才终于找到个真君庙,门堂里外算不上破旧,四壁也安在,地方收拾得很干净,没甚杂物,唯有蒙尘三尺的案台看得出香火衰败。
乌鸦叼开那兜巧果的绳扣,数量只减了约莫四五个,这又跳上敖丙肩头,居高临下道,你又不吃,还买这么多,钱是这么使的吗?
敖丙揉揉眼,困倦道,有点累,吃不下了。
乌鸦还想数落,却发现他面色泛红,人似昏沉,疲态有异,爪儿往他脸上踩了踩,试探体温,顿觉不妙,怎么这么烫,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哪吒你不要吵,我想睡会。
睡什么睡!起来!你这八成中暑了,赶紧看大夫!
敖丙趴那不动,乌鸦啄不醒他,只得化了人形,抱起他便走。
师姐第二年就回来了,形容枯槁,元气大伤,在观里休养了整整半月有余,才能下地。
敖丙常去探望她,师姐也从不说话,一贯活泼的性情都沉寂了许多。
后来听观里的人说,师姐出嫁没多久,少爷便害了大病,久治不愈,四处求医,也没结果,最终自己受不住药罐煎熬,找了个清净地方吊死了。
少爷倒是一了百了,留下师姐一人伶仃,漂泊尘世。
臭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许诺白头到老,自己却先走了,小丙,以后你可不能被男人蒙蔽,知道吗?
伤愈后的师姐恢复了从前的心性,古灵精怪,玩笑如昨,只是不再提那场实现得轰轰烈烈的梦想。
敖丙似懂非懂点点头,随即发现一个问题,可是师姐,我也是男人哇?
师姐停下舞剑花的手,咦了一声,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个男人,长这么漂亮干嘛?
敖丙吓得跳起来,师姐你不要乱说!
夸你还不行,不想漂亮是吗,来,姐姐给你脸上开个花,别跑!
师父救命呀!
敖丙一个哆嗦,从喘不过气的炙热里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
看药炉的大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敖丙愣愣地看着他,我、我不想开花……
啊?大夫寻思这娃儿不只是中暑这样简单,你还觉得自己能发芽?
敖丙回过神,对着面前陌生的境地奇怪道,这是哪里?
你朋友送你来看病,你中暑了。
敖丙隐隐想起来了,左右一瞧,那他人呢?
照方抓药去了,你还有点胃热,祛火的药也得吃一些。
噢……
大夫将炉子里的药汁倒出来,端到他跟前,赶紧喝吧,喝完了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敖丙连连道谢,吹着碗里的黑汤环顾四周,正想同大夫攀谈几句,却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个特别眼熟的物件。
大夫,那个是什么?
大夫回过头,看见他指尖所指的书架,顶头摆放着一只黑鸟儿,雕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威风凛凛,油光发亮,眼瞅着顶好的黑檀木,本该以为是只凤凰或是大鹏,却黑漆漆一团,俨然是只不折不扣的乌鸦。
大夫显然对这个收藏颇为自豪,捻着山羊胡自得道,稀奇吧,这可是神鸟。
神鸟?
没错,大夫告诉敖丙,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听闻大人提起过,相传天地之北有座灵山,山中藏了只神鸟,见天命,知灾祸,虽入五行中,却在三界外,口有乾坤袋,能吞佛如来。
这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他曾有幸见到神鸟真容,并且受了它的帮助,回来后便叫人照着做出了这个,交代子孙代代相传,不过可惜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多了,大家还都觉得挺奇怪的,常有人问我摆个晦气的乌鸦做什么,我要是说起这个来头,还会笑我胡言乱语呢。
敖丙静静听完,凝神盯着架子上的鸟儿不言不语,大夫似是对此习以为常,笑道,你也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吧。
大夫。
嗯?
敖丙放下药碗,那座灵山,是不是叫金钱山?
大夫偏过头想想,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太爷爷没说过,咦?怎么,你也听过这个传说吗?
那这个神鸟有名字吗?
名字?他的称号算吗?
哪吒?
不是,是金乌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