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宿于风中》胖头鱼土拨鼠

72、第七十二章 不怕（中）

　　不出杨萍所料，发布会后陈默又一次火了。
　　三四线小明星放导演、制作人鸽子赶赴震中参与救援的消息在热搜榜上整整霸榜了一个星期。
　　对家铺天盖地质疑炒作的各种通讯稿，在热心网友的路透照和国央新闻的镜头打脸下不攻自破，不但没拉下陈默的热搜，反倒还帮杨萍又稳了一波局面。
　　这公关手段，谁看了不说一声“牛”啊！这种极限之下成功扭转口碑的典型案例，不写进《成功经纪人100个案例教科书》里简直就是浪费！！
　　杨萍喜滋滋的乐了一个礼拜。
　　然而一个礼拜后的第一天早晨，她就乐不出来了。
　　杨萍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贴心的给自己怀里拉了个抱枕，又端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喝了两口，缓了缓又定了定神，这才抬头，微笑着，声音略颤的问郭书霖：“那什么，刚应该是我耳背没太听清，麻烦你再重新说一遍，陈默他怎么了？”
　　陈慕是被难受醒的。
　　不太舒服的姿势和逼仄到只能艰难维持呼吸的空间让他即便醒来也没好受到哪儿去。
　　入目是一片昏暗，大好的阳光从石缝瓦砾中透进来，磕在尖石上碎成了怎么粘都粘不起来的光斑。
　　陈慕盯着那光斑看了会儿，隐隐钝痛中，断了片的头脑渐渐恢复运转。
　　他记得自己是在救陈默的时候，被余震塌下来的半块板砖拍晕的，晕倒的前一秒他还在试图翘起那半根压在陈默身上重的要死的橫梁。
　　说到这个，陈默怎么样了？
　　他试图抬头去找寻陈默，可身上千斤重的墙板压的他别说抬头了，就连转动脖子都成了件极其费劲的事。
　　陈慕突然有点羡慕蜥蜴，这种情况下，有一对可以360度无死角旋转的眼睛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同时他又有些同情猴哥，敢情被压在底下只有眼珠和一只没被压着的胳膊能动是件这么不舒服的事。
　　猴哥被压了五百年，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嘶，胳膊好痛，别是骨折了吧。
　　陈慕试着动了动，胳膊肘碰到石块，发出轻微的“卡啦”声。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陈默的声音，“你醒了？没事吧？”
　　没事了，没事了。
　　满心的忐忑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就安定了。
　　声源离他不远，好像就在他上方。陈慕费力的朝上翻了翻眼珠，什么都没看到。
　　看样子，是余震把他之前站的地方震塌陷了。
　　所幸塌的不是陈默那块，不然岂不是伤上加伤。
　　“我没事，你呢？还好吗？”
　　“还好。”
　　放下心来，陈慕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喊了太多声求救的缘故，原先温润的嗓音变得沙哑无比，像把坏了弦的提琴。
　　“怕吗？”
　　陈慕没有回答，反问：“你怕吗？”
　　“不怕。”
　　陈慕“唔”了一声，笑道：“也是，你胆子一向很大，以前敢顶撞老师、敢在教室抽烟、敢跟混混打架，现在敢怼媒体、骂狗仔、放节目组鸽子，认识你这么些年，我好像还没见你怕过什么。欸，阿默，你到底有没有怕的东西？”
　　“有。”
　　“你怕什么？”
　　对方沉默了会儿，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刚刚为什么不走？”
　　话题转的如此生硬？不过，陈慕还是很理解的，毕竟自揭短处这种事，聪明人一般都不会干的。
　　“为什么不走？”见他没回答，陈默又问了一遍。
　　“你在这儿，我怎么走？”
　　陈默低低的笑了两声，“说的冠冕堂皇，好像你从没抛下我似的。”
　　这语气，这口吻，是要秋后算账？
　　聊到这一趴，陈慕是自认理亏的，他心虚的咳了两声，又搬出之前唬郑斌的那一套，“你先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就是要算账也得等咱们出去以后再算。”
　　“好。”
　　他乖的不像样，陈慕却品出了一丝不对，“阿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就有点困。”陈默是真的有点困。昨天一大早看到新闻，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到附近，又翻山越岭徒步走了好久，在冷风中一直等到黎明才终于等到Y市的通道被打开，接着马不停蹄的找人、救人。饶是铁打的身体，此刻也有些熬不住了。
　　困这个字眼，落在陈慕耳里却完全是另一层意思，他当即就慌了，“阿默，阿默！你别睡，咱们来聊聊天。”
　　对于陈慕的要求，陈默一向是有求必应的。他强打起精神来，“好，你想聊什么？”
　　聊什么？聊什么能让他清醒一些呢？
　　陈慕还真想到一个，“阿默，马上就到你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生日？”
　　陈慕提醒他：“今天是二月十五。”再过两天就是二月十七了。顿了顿，陈慕又叹着气补了句：“可惜，又没赶上情人节。”
　　还想着今年可以亲手把满天星送给陈默呢。
　　“阿默，等出去了，我们补过一次情人节吧，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过过情人节。”
　　“好。”
　　“话题扯远了，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要什么礼物？”
　　“都行。”你送的，都很好。
　　“好吧，我自己看着送。要不……”陈慕故意吊他胃口，拖了个又长又俏皮的尾音。
　　“要不什么？”
　　“……要不，我也送你一毛钱算了。”
　　一毛钱的嫖资。
　　当初这事，陈慕可是记了很久的。
　　陈默低低的笑了两声：“心眼真小。”
　　“我心眼儿还小？”听到这话陈慕不乐意了，要不是他现在被墙板压着动弹不得，他绝对会冲到陈默面前好好跟他掰扯掰扯，“我心眼儿小的话就该送你包空气！你自己说说，当年我生日，你送我什么了？！还骗我说昨晚已经送了，害我又折回去在旅馆翻了好半天。”
　　“翻到了？”
　　“翻到个屁！”
　　突然的炸毛让陈默笑的有些刹不住了，也不知道是喝进去了冷风还是扯痛了伤口，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又沉又凶，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陈慕揪着心听他一声一声的咳了半晌，像是要咳出半个肺来，听的担心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等他咳完，屁用不顶的问上一句：“你还好吗？”
　　这种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感觉真叫人窝火。
　　“没事。”陈默缓缓吐了口气，道：“18岁的阿默。”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懵了陈慕，“啊？”
　　“礼物。”陈默解释道。安静的不能再安静的环境中，他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勾起了陈慕的回忆。
　　“从今以后，阿默属于你了。”
　　记忆中，好像那天陈默是趴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
　　可那会儿他正快要溺毙在对方掀起的欲海中，混沌的只怕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哪儿还有心思去听对方到底呢喃了什么内容。
　　原来，陈默说的礼物是这个。
　　这情节，也太……
　　“很老套。”陈默默契的帮他补完了他不好意思说的那两个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可那是我唯一有的东西。”
　　那时的他，所拥有的一切无不来自陆家的恩赐，除了可供自己支配的未来外，他一无所有。
　　他能给陈慕的，想给陈慕的，只有他的未来、他的以后、他的余生。
　　“猫儿……”陈默唤了一声，言辞恳切道：“生日礼物，送我你的余生吧。”
　　那是他唯一想要的东西，也是有且仅有陈慕能送给他的东西。
　　陈慕突然想到了他刚刚问陈默的那个问题。
　　阿默，你到底有没有怕的东西？
　　他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最最亲爱的阿默，天不怕、地不怕的阿默，怕的，是他再一次离开。
　　这个人，还真是爱惨了他呢。
　　昏暗、逼仄、沉闷、低温的环境，让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显得格外漫长。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陈默的话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少到最后只剩一个含糊不清的“嗯”字。在陈慕一声又一声的急唤中，他最终还是没能挡住铺天盖地的困意。
　　意识混沌间，他依稀听见陈慕在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他的名字、呼喊着救命。
　　不要怕，猫儿，我只是想眯一会儿。
　　他想这样安慰对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嗓子疼的更厉害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喊了太多声陈慕的原因吧。
　　怎么回事？为什么陈慕突然不喊了？
　　“阿默，不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这一次，我哪儿都不去。”说完，他哼起了小曲儿。
　　从容，淡定，没有一丝求生欲。
　　陈默却害怕极了。
　　不要这样，猫儿。
　　求你了。
　　意识开始逐渐涣散，陈慕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像要飘到天边去。
　　他强撑着想要睁开眼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前所未有的恐惧藤蔓一般裹缠他，拉着他、扯着他一道堕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