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低谷》令狐葱

2、高山低谷（中）

　　Chapter 7
　　肖清然在龚瑞的手机里被备注成了“小情人”。
　　他问他，你还有大情人？
　　龚瑞知道他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改掉了才和他说，你名字的缩写，打出来就是这个。
　　肖清然哑口无言。
　　但是他就喜欢自己每次无理取闹时，龚瑞无条件的迁就。
　　那种感觉，比中了彩票还开心。毕竟中彩票也要交税，而龚瑞的宠爱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这个认知让肖清然轻而易举就产生了爱的错觉。
　　因此，他们缠绵之后，他忍不住问了，“你爱我，是不是？”
　　龚瑞沉默了，他也不想毫无顾忌的说不是，毕竟他还是喜欢肖清然的，尤其是他这股无知无畏的青春气息。但是真的爱吗？好像也不重要。他只是个老男人，贪图年轻人的美好，他凭什么爱。
　　这样的僵持和沉默就像一把美工刀，看似并无什么杀伤力，却可以留下细长渗血的伤口。
　　只要伤口足够深，或者遇到了破伤风，那也是致命的。
　　年轻人不愧是年轻人。
　　龚瑞以为话题到这里应该点到为止了，再说，就真的伤感情了。
　　可是，肖清然还要问。
　　他问，“那你爱过谁？现在还爱着吗？不是我，是谁？”
　　他的每一个字都理直气壮。
　　龚瑞又想起了小乖。
　　那天确实不欢而散了。但是没过几天，龚瑞又主动来哄肖清然，并且坦然地告诉了他自己二十年前谈过的一场恋爱，确实很难忘。
　　肖清然嘲讽他，“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刚出生。”
　　“那你还听吗？”
　　“当然听，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绝世爱情。”

　　Chapter 8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也许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可是从嘴里说出来，听进旁人的耳朵里可能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些自我感动都变成了无聊的光环。
　　那些仿佛回忆之后沉淀的伤痛，也多了一丝无病呻吟的嫌疑。
　　至少肖清然就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他不明白，他认为即使小乖对龚瑞来说很特别，但那是他死后才产生的效应。死亡带来的冲击力可以美化所有的记忆。
　　龚瑞也分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后遗症。
　　曾经相爱的人，在最肆意的年纪，他和小乖做过了许多肖清然还未曾经历的事。那些尝试，对龚瑞来说才是第一次，是最初的美好。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看到小乖的影子，也知道小乖无可代替。
　　他没办骗肖清然。

　　Chapter 9
　　小乖也是个文科生，一生志愿是做个战地记者。他在同学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天真，把那些利己主义者衬托得色彩黯淡。
　　他英文还学得不太行，大约因为是从小城市来，口音有点奇怪。
　　很多同学偶尔会嘲笑他说英语的语调。龚瑞可能也私底下笑过，他自己不承认而已。
　　他们不是同专业的同学，是在学校公共课认识。龚瑞是个一丝不苟的理科生，笔记本翻开整整齐齐，要点都画上横线。小乖则从来不记笔记，偶尔还会缺席，等到要考试的时候菜开始抱佛脚。龚瑞的笔记能救命，他就去借。低分飞过了共公课，他高兴地请龚瑞吃饭。
　　龚瑞被他带去南锣鼓巷的一家麻辣香锅。
　　那天，龚瑞辣吐了。
　　而小乖因为挑战店里的吃辣椒比赛，一口气干掉六颗小米椒，免了单。
　　小乖看龚瑞蹲在店门口的树下干呕，心里很是歉疚，又觉得很好玩，北京人真的不能吃辣，他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去想龚瑞为什么不提前说自己不能吃。
　　后来，小乖带龚瑞去看纪录片。
　　他以为龚瑞是理科男里的例外，很喜欢这些。他不知道，龚瑞只是喜欢他，或者更确切的说，龚瑞只是喜欢他没心没肺笑起来的样子。
　　小乖是有点傻的。
　　比如在黑暗的放映厅里面，龚瑞搂着他的肩，他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过界。龚瑞忍不住玩他的耳垂，他也只会说，痒，拿开啦。
　　龚瑞被他这样的纯情彻底俘获。
　　于是他静下心来看小乖豆瓣上标注的那些电影，小乖抱怨没有好的交流论坛，他就写程序搭架子租服务器给小乖弄了一个电影爱好者交流论坛。
　　终于，搬山移海，他们在一起了。
　　但随之烦恼也来了。龚瑞毕业后进了所谓的人人羡慕的大厂。他也因此忙起来，几乎住在公司。小乖毕业之后跟着一个不靠谱的同学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发现工作不喜欢，又换，再换，换来换去最后当了一个网站记者，一个月三千块连在北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龚瑞当然可以养着他，但是小乖并不是个考虑温饱前途的人，他的脑子里、眼里只有梦想。
　　网络记者无非写点博眼球的小新闻，他是不满足的，可又比在广告公司天天说假话来得好。
　　两人虽然偶尔会因为这些世俗的事吵起来，但是龚瑞最终还是会妥协。他喜欢的不就是小乖那种无知无畏要和世界为敌的样子吗。

　　Chapter 10
　　小乖拍了很多龚瑞的照片。
　　但是他很少出镜。这也是后来龚瑞很大的遗憾。那时候手机远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可以随时记录时光影像，他关于小乖的样貌很多时候都只能靠记忆来弥补。
　　小乖做了几年网站记者，终于忍不住还是辞职了。
　　那时候中东地区不太安稳，他一直跃跃欲试，想要去。
　　龚瑞是绝对反对的。
　　这对龚瑞来说是原则问题。不是害怕异地，是害怕战争。
　　他们之间的争吵龚瑞从来没赢过。
　　只是这一次他不但输了一次吵架，还输掉了更多的东西。
　　小乖去中东的前两年都平安回来了。而且每次过去呆的时间也不算长。只不过他的报道往往会遇到发表的阻碍。改来改去，面目全非，让他心情一度十分低落。
　　他最后换到了国外的网站做记者，自由度大大增加，但是在中东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那时候龚瑞已经辞职自己回家创业，反而没有之前忙，于是他决定陪着小乖去。
　　小乖很怕龚瑞这个长时间在电脑前看世界的人不能适应那边热炮真枪的节奏。于是他们计划了很久，似乎十分周密。
　　但是就是他第一次陪小乖去前线，小乖就被炸死了。
　　连尸体都不是完整的。

　　Chapter 11
　　肖清然问龚瑞，“那你觉得我像他？”
　　龚瑞说，“不，他和你很不一样。他是个看岩井俊二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很敏感。”
　　“我不是吗？”
　　“你不是，你只会找导演的漏洞。”
　　肖清然又忍不住翘嘴角，即使在谈论如此令人不愉快的话题，他还是觉得龚瑞可以随时随地的逗笑他。他的心会被牵动。
　　龚瑞没有告诉肖清然，他和小乖最像的地方既不是样子也不是性格，是他们都很年轻。
　　这个说法看起来似乎像是任何一个年轻的肉??体都可以俘获龚瑞。
　　其实不然。
　　因为每个人年轻的样子、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像的地方在于敢于付出、无畏执著和漫不经心。这就像是药的配方，龚瑞就服这一贴。
　　所以不是人像，而是感觉像。
　　当然这些话龚瑞无法和肖清然说出口，也觉得他理解不了。
　　毕竟从一个人眼中去看另外一个人，是可耻的。
　　后来肖清然读史铁生，才发现那时候自己的浅薄。
　　史铁生说，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项：敞开。互相敞开心魂，为爱所独具。
　　龚瑞也不是完全不爱自己。
　　非要说，那就是不够爱。

　　Chapter 12
　　少年人的心房仿佛没有上锁，轻轻就被推开了。
　　肖清然知道自己现在很爱龚瑞，因此曾经和他在一起的那一份漫不经心和得意都慢慢变成了控制不了的占有欲和试探。
　　他因为嫉妒，不再上那个龚瑞为了小乖做的电影论坛。
　　但是他抹杀不了这些的存在。
　　就像他知道小乖过去拍的照片、写的报道，中文的、英文的甚至有法文的，龚瑞都把它们好好的收起来，用精致的盒子装裱。他也不能去一把火烧掉。
　　那些刻骨铭心，那些心心相印，是横在新的爱情面前的纸老虎，端看你怕不怕了。
　　肖清然不上电影论坛之后就开始无聊，写了两个剧本投给影视公司也渺无音讯。然后他说自己想学炒股。龚瑞就给他开了户。
　　他亏了钱，龚瑞也只是笑笑。跟他说别听微博那些炒股专家的。
　　肖清然说，你不是赚过吗，你教我。
　　龚瑞也耐心的教他，其实他这两年已经不炒股了，觉得耗时耗神收益不大。但是小朋友喜欢玩，就是蹦极他也愿意奉陪。
　　有些人在爱情里面迁就情人是有成就感的，可能龚瑞多少有点这样的性格。
　　以前对小乖都没有的耐心，现在对肖清然竟然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