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低谷》令狐葱

3、高山低谷（下）

　　Chapter 13
　　肖清然把自己的“小辫子”剪掉了。
　　因为小乖头发很短，短到那种在床上都无法抓起来的长度。
　　他知道自己在较劲，他甚至希望龚瑞说，你不需要这么做，你们不一样。但是龚瑞只说，你这样也好看，有点痞。
　　毕业的时候，肖清然说自己要去当导演。
　　龚瑞劝他不要去淌这条河，说这个圈子不适合普通人。
　　他说这是他的理想，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其实也不是非要做导演，肖清然不过是觉得龚瑞应该最喜欢这样倔强地不向世俗低头的样子。
　　很卑微很卑鄙。
　　事实上，就算龚瑞帮了他，肖清然也没能当上导演。他在剧组打杂。
　　龚瑞安慰他，开头都这样，你要有耐心。
　　他觉得龚瑞不过是在等着看他放弃的笑话。
　　跟组的日子就和龚瑞分开了，肖清然不太能吃苦，但是为了他的爱情，他还是咬着牙。有时候手掌全都破了，磨出了泡，他也不会拍照发给龚瑞撒娇。
　　龚瑞除了他刚毕业的时候劝过他一次，其他时候并不说教。
　　他要做什么，都是自由的。
　　跟完一个组又进一个组。他去了延边，那边很冷，比北京的冬天冷多了。耳朵长了冻疮，痒得他挠心抓肺。但是身边没有人帮他搓一搓了。
　　龚瑞从来没去组里看过他。
　　他也忙，有他的中年人生活。
　　无论感情多么浓烈，从实际的距离和接触来说，他们疏远了。
　　他问龚瑞会不会不喜欢这么长时间的分开。龚瑞说，没事，你长大了。你应该去你想去的地方，我等你。
　　肖清然没问他真的会等吗？一直等吗？永远等吗？
　　反正得不到答案。

　　Chapter 14
　　一年过去，肖清然仍旧没有摸到做导演的边。
　　朋友叫他去做独立电影。听起来很诱惑，好像是一种以小博大的机会。
　　他去了。
　　这一次他去山里，离开北京四个月。和龚瑞几乎断开了联系。
　　剧组缺资金的时候，他和龚瑞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当然电话一开头他就要过钱了，龚瑞从来不拒绝他。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拍摄过程中的事，以及他修改电影的构想，他感觉到龚瑞难得话多了一次。
　　肖清然一度冷下去的心，又燃了起来。
　　他太想见龚瑞了，于是连夜飞回北京，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成年人不喜欢惊喜。
　　龚瑞在外面和别人喝酒。
　　这个别人，看起来也很年轻，也很好看。
　　肖清然想生气，又疲惫。
　　“我们分开吧。”
　　他说完之后立刻后悔了，于是又期待这个后悔可以由龚瑞帮他弥补。
　　龚瑞有一点醉，但是人并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他认真地看着肖清然，这个男孩子的脸庞上确实已然退去了稚嫩。和自己增长的年岁不同，三十九岁或者四十二岁也看不出多大的区别，但是肖清然二十岁和二十三岁的模样似乎变化很大。
　　那双眼睛殷切的望着他。一点不像分手时的模样，反而像是求爱。
　　龚瑞知道肖清然在等他说不。
　　可是，他又能陪他走多远呢？这个答案从他们第一次在麦当劳见面时就是注定的。
　　考虑了几分钟，他点头，说好。

　　Chapter 15
　　龚瑞送肖清然去机场。
　　北京的清晨难得有一丝清新的空气，会让人格外清醒。但是这种舒服的体验不适合刚刚分手的恋人。肖清然一直侧脸看着车窗外，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甘心。
　　机场也没有多少人，太阳刚升起，整个大厅浮上一层奇异的金光。
　　龚瑞攀着肖清然的肩，亲昵依旧，但是他要说出口的却是告别的话。
　　“路上小心。”
　　“我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但是以后遇到困难还是可以找我。”
　　“不过，最好早点把我忘了，好好生活。你的人生才刚开始。”
　　肖清然抿着嘴转头冲进安检，又不小心踩松了自己的鞋带，不得不蹲下来系鞋带，眼泪落在大理石地砖上，根本看不出痕迹，泥入大海。
　　他想偷偷回头看一眼，可又害怕看到龚瑞已经转身离开了。
　　想来想去，还是承受不起，不敢回头。

　　Chapter 16
　　分手不等于爱情就死了。
　　有时候分手反而像是一剂营养液，又救活了半死不活的爱情。
　　肖清然很想龚瑞。
　　龚瑞偶尔也想他。
　　但是谁也没联系谁。
　　肖清然回北京剪片子，浑身烟味、泡面味，在室内一呆就是好几天。有时候忽然出门，阳光照射，他眼角就会疼。
　　朋友拉他去PUB，想要认识一点新的人，开始新的感情。
　　但是都没劲。
　　他还在想，也许北京没有那么大，他会不会再遇到龚瑞。在某个会所也行，在超市也行，在停车场也行。
　　然而，北京真的很大。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即使住得也不算多远。
　　他又开始留头发，像艺术家一样邋遢起来。
　　片子做出来了，钱花完了。成品说不上多么满意，但是撑着一口气，他还是寄出去参加了各种比赛。心里想着，也许获奖了，可以以此为借口，找一回龚瑞。
　　可惜，并没有那么多天才的故事每天上演。
　　肖清然再次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又在追求什么。
　　他的人生像是一块柔软的泥，之前被龚瑞搓扁揉圆，现在忽然失去了那双支撑的手，便又软瘫了下去。

　　Chapter 17
　　酒精是个好东西，很快就能麻痹一个失意又失恋的人。
　　肖清然觉得自己可以很好的扮演一个失足少年。不，说少年甚至有一点讽刺了，他也不那么年轻了。
　　喝醉以后他是给龚瑞打过电话的。
　　在某个凌晨。
　　他记得他说了好几个小时，苦苦哀求他的爱情，又抱怨他的冷漠，甚至还有许多来不及诉说的思念。但是酒醒以后，他看到他们的通话记录只有7秒。
　　大梦一场。
　　还好，龚瑞至少接了他的电话。
　　后来龚瑞给他回电，他却不敢接了。不知道说什么。

　　Chapter 18
　　到了小乖的忌日，龚瑞一早换上黑色西装，买了花去上坟。
　　站在小乖的遗像前，他感觉到时光真的流逝得太快了。好像他的离开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却已经十几年了。再过几年，就二十年了。
　　又想起上个月肖清然给自己打了电话。
　　两个人的样子在脑海里交错。
　　龚瑞点了烟，没有太多的话与小乖说。他知道，说了，也没人听见。放在心里就好了。
　　他现在已经长了很多白发，有时候很懒，也觉得没必要，就让白发野蛮生长。但是待到需要出门应酬时，又要把白发一根根染黑，维持一种表面的体面。
　　他讨厌这个过程，又摆脱不了这个过程。
　　他想如果小乖活着，现在应该还是满头浓密的黑发，发际线也没有后退。因为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会用他的没心没肺抗衰老。
　　但是肖清然不一样。
　　肖清然会老的，而且可能会老得很快，因为他的心沉甸甸的。
　　龚瑞鞠躬，离开了公墓。
　　下雨了，公墓的阶梯很长，他的肩膀淋湿了。

　　Chapter 19
　　肖清然最后也没有做成电影导演。他去了电商平台，成了推广小视频的责编。每天拍一些闹剧一样的广告，却不少人下单买爆。
　　他有了稳定的收入，失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梦想的梦想。
　　这个时代什么都来得快，去得快。
　　他以为过两年，他可能连龚瑞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但并不是这样。
　　无论他再和谁在一起，他都好像在那个人身上找龚瑞的影子。他把龚瑞最讨厌的坏习惯学会了。
　　真烦。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他坚信自己是个勇敢无畏的少年，只有这样才会被爱。

　　END 2022年2月8日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