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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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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他醒得晚,错过了人潮最为拥挤的时候,此时便民市场没有嘴碎的长舌妇,绝大多数摊主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后都懒得吆喝了,比起他出门前,市场安静了不少。
心理负担瞬间减轻了一大半。
司澄揣进兜里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钞票,尽管人不多,他依旧会心慌,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的。
仅仅是找摊位时会举目朝前看几眼,其余时间都靠余光扫描,才不会撞到人。
他最终在一个卖肉的摊子上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面目和善,见司澄来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问他要买些什么,不至于冷淡,也不显得过分热情。
“动物的血,卖吗?”
话问出来后,他站在原地忐忑地等待了半天,都没等来回复。
摊主好像也是在等司澄说话,结果过了十几秒都没听见声,以为是自己听漏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什么?”
司澄这时候意识到,摊主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昨晚他跟小吸血鬼说话声音也是这个大小,吸血鬼每一次都听清了。
所以,是吸血鬼的听觉果然比人类要灵敏一些吗。
司澄顿了顿,放大声音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说完,喉咙处立马传来阵阵不适感,他转头咳了好几下,堪堪止住。
“动物的血?”摊主一时间没能理解,换手套的动作慢了下来,“你的意思是,鸭血猪血什么的吗?”
“嗯,最好是新鲜的。”
许是鲜少听见这种奇怪的问法和要求,摊主确认道:“新鲜的?还是液体的那种?那恐怕没有。”
司澄点了点头,有些失望,没再强求,想重新寻找荤类摊位再问问。
这时,从旁突兀插进一个粗犷的男声,话是对摊主说的:
“这、这!昨天你做完还剩点,我刚装袋,让他拿去吧。”
似乎是摊主的丈夫,正坐在矮板凳上处理动物内脏,一只手里高高提着袋子。
摊主接过来贴心地多套了两层袋子:“知道你们小年轻都爱干净,喏,拿着吧。”
司澄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直至袋子提到了手上都觉得不太真实,忙向摊主道谢,顺便问道:“这是什么血?”
“鸭血。哎哟,一看就是帮家里人买菜的吧?”摊主边利落地擦拭砧板,一边调笑着,“回去让你家大人教你做成血块,简单,吃法多。”
“不同动物的血液口感上有什么差别吗?”
他说这话时又忘了放大声,摊主夫妇都没听见,反倒是一旁有个身量颀长的男人听见了,淡淡出声回答:
“液体?其实和块状的差不多,鸭血是比较细腻的了,猪血偏粗糙……不过每个人的偏好和味觉灵敏度不同,建议你自己吃吃看。”
男人转过身来正对司澄,开玩笑般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指的是吃,不是喝,毕竟没有人会直接喝血吧?”
显然是没想到会有别的人回话,司澄有些恍惚,不知说什么好。
话里的试探意味他能听出来。
不过他不确定,男人究竟是猜到了他买血的真正用途,还是单纯在开玩笑。
转眼间摊主忙完手上的事了,看见司澄还在,猛地拍了下脑袋,继续开口叨叨:
“差点忘了问你,明天你还要吗?我给你留点,你早点过来取就行。”
司澄简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回道:
“应该要的,留一些吧,多少钱?”
摊主很是爽快,手一挥表示不在意:“今天的就不用了,明天的明天再说吧,随便给点就成。”
前来买肉的人多了起来,司澄没再打扰摊主,往旁边站了站,眼见刚刚搭话的男人即将离开。
他若是不解释,极有可能会被男人误解成默认,万一因此暴露了什么,给小吸血鬼带来麻烦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谢谢你刚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知道在哪里还可以买到动物血吗?”
一是为找话题,二是他要是天天都在一个摊位买新鲜血液,难免会引起摊主的猜测怀疑。
谁家天天吃一个菜不带腻的?
“动物血?”
男人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猜你想要的,不仅仅是动物血吧?替……买的?”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饲养者,是与否一试便知,试错了也不打紧。
此话一出,他瞧见司澄好似被冻住一般,竟是不小心把人吓着了,神色登时变得无奈: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深究你的事。”
就算遇到了吸血鬼本怪物,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而且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肤色白得有些病态,但胜在眉目温润,眼眸清澈。比起让他多加防备,他更担心这人会不会吃亏。
吸血鬼可比大多数人类机灵多了。
“我就随口问问,给那家伙喝动物血足够了,私下贩卖人血可是犯法的。”
男人找摊主借了传单和笔,低头迅速在空白处写上几排字,把笔还回去后,对司澄解释道:
“这是几个交易地址,你去了之后不用多说什么,给钱就行。”
为了让年轻人放下戒心,他主动勾唇笑了下:“放心,血都很新鲜,不会很贵。”
不给司澄开口的机会,男人对折了几下传单,径直放进司澄的衣兜里,然后就转身走掉了。
此后的一整天,司澄都处于一个茫然不安的状态,匆匆买了些小吸血鬼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就回去了。
传单上其中一个地址离得不远,他也去了一趟探真假,结果如那个陌生男人所说,顺利买到了血液和一些别的东西,看上去比在便民市场买的那一袋新鲜很多。
中途后悔了一下为什么没趁机多了解些吸血鬼相关。
5、
明亮的天空逐渐被夜侵蚀。
雪花电视的噪音和耳鸣混杂着,同时充斥在司澄的耳蜗,本就容易失眠的他根本无法入睡。
等等,电视的噪音?
从搬到这个出租屋以来,他就只打开过一次电视。
报废是报废了,却不会出现自动打开的情况。
司澄微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他辨别出了在电视机前蹲着的身影,睡意消散了不少:“你来了?”
带着刚睡醒的软意和沙哑,没来得及调整。
天一黑,他没什么事可做,就在床上躺了会儿,谁知不小心睡着了。
见小吸血鬼在鼓捣那个废弃电视,司澄下了床,将毛巾放在洗脸盆里浸了水,胡乱擦了擦脸,道:
“不用管那个电视。”
“彻底报废了,修再久应该也是修不好的。”
不然房主不会把它放在这间屋子里。
小吸血鬼充耳不闻,反而疑惑地发问:“你睡这么早做什么?”
好像对那个人类作息一窍不通。
司澄平日睡得并不早,今晚不小心提前睡着了,就称得上是标准的健康作息了。
“人类都睡这么早。”
小吸血鬼似乎也想起来了,勉强接受了人类夜晚睡觉的设定,随后接着埋头专心苦干,表情认真,旁边摆了一地的修理工具,仿佛在实施什么大工程。
司澄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小吸血鬼的侧脸。
狭窄的屋内静悄悄的,却和曾经的孤寂压抑截然不同,没有令他恐慌,他感受不到溺水般的窒息。
他活了二十年,一直都有保持安静,唯独这一刻,他的心是真正静下来的。
好像横空出现了一道分界线,把他从过去和当下割裂开来了。
司澄否认自己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厌恶这个世界,厌恶世界上的罪恶,厌恶世界上的痛苦,厌恶世界上的无知。
但不可否认的,在他心静下的那一刻,他产生了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对世界上岁月静好的依恋,对世界上纯真的依恋,对世界上所谓意义的依恋。
他出了神,直至一双手在他眼前来回挥动了两下。
“喂!看我。”
小吸血鬼重重咳了一下,又示意司澄看电视机,话里掩不住的得意:
“谁说修不好的?”
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本该闪着雪花的电视机已经开始播放地区新闻。
司澄略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小吸血鬼的头:
“辛苦了。”
他莫名有点愧疚,本来他应该等小吸血鬼来的,自己却先睡了,何况小吸血鬼还帮忙修好了电视。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发丝,没过几秒,他的手就被拍开了。
小吸血鬼撇了撇嘴,很不情愿般,扬了扬下巴:“我的头也是你能碰的?”
“真没想到人类居然能穷到这种地步。”
他嫌弃地看了眼手上沾到的灰尘:“要不是你抠抠搜搜的,至于我亲自动手来修一个破电视么?”
“明明都给你钱了,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
说着说着,音量逐渐降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司澄没听清,不过也能猜到大意。
小吸血鬼左右张望了下,借洗脸盆里的水洗了下手。
水是冰凉的,是他习惯的温度。
“你不冷吗?”他歪了下头,“还有,我让你重新买些衣服换上,你忘了?”
他不太习惯地甩了下手,想把手上的水珠甩掉。
为了躲避四处飞溅的水珠,司澄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然后抓住了小吸血鬼乱动的手,无奈道:“什么都得慢慢来。”
“你看看还差些什么东西,我明天再出去添置。”
言语间,他细细擦拭了小吸血鬼的手,每个指缝都没放过。
小吸血鬼别别扭扭地收回手,将软垫放在司澄旁边,坐了上去,环顾一圈四周,竟挑不出来什么刺。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司澄顺手抽出被小吸血鬼压住的衣摆,“吸血鬼居然有途径弄来人类用的纸币吗?”
废话。
他们吸血鬼一族断断续续跟人类接触来往了好歹有个几百年了,要是连人类的通货币都搞不到,那都不配被称之为怪物。
小吸血鬼睨了一眼三不知的人类:“当然了,你不会以为我们吸血鬼只会白嫖人类吧?”
司澄摇了摇头,忽然转折了下话题:
“所以我也不能白嫖你啊。”
见小吸血鬼面露不解,他耐心阐述着:
“我们并非一体,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你买来,这是我的义务,而你用的东西大部分是由我来操作使用,不仅为了满足你的需求,也有为我自己的,这已经是让我占了大便宜了。”
“比如说买衣服,钱用在我身上,跟你的需求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买来穿上的。”
一次性说完这一长串话,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些,偏了偏头,怕自己的异样被看出。
房间里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
小吸血鬼消化了很久。
从没有谁跟他讲过此类大道理般的话,就连族里的长辈、至亲都丝毫没谈论过带有教育性的话题。
未曾踏进人类社会前,他就清楚自己未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随时变动的、自由的、孤独的。
作为永生的吸血鬼,他很难让心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
他原封不动地记下了司澄的话,面上装作没听进去:“你们人类真是有够讲究。”
“怎么就不是我的需求了?我看着顺眼。”他胡乱反驳着,一个劲宣泄不满。
不满于自己的人类划分界限划分得太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种感觉因此消散。
要是司澄知道小吸血鬼的内心在想什么,必然会告诉他。
那是归属感。
“再说了,明明一体也是算的……”
司澄看出他的动摇之意,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不过,明知我的境地,为什么还要选我来陪你?”
这回,小吸血鬼难得移开了视线,眸中的聚焦都散了。
他瞬间把放在刚才话题上的注意力统统收回,用细若游丝的声音慢吞吞回答:
“你、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香醇到足够掩盖住这栋楼所有垃圾的腐臭,他初到此处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说接下来的一句话时他索性闭上了眼,说话声险些变调:
“我挺喜欢的。”
如果他的血液能流动,他的耳尖想必已红了个彻底。
但小吸血鬼自己绝不会承认罢了。
害羞什么的情绪,早就随着血液流动停滞而消失不见了啊!
“身上的味道……”司澄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低头嗅了嗅,乍然想起面前少年的物种,“是血的味道吗?”
“……或许是吧。”
除了对血的欲望之外,好像多出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