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幸晟觅君

3、6-7

　　6、
　　说起血，小吸血鬼转而想起另一件事：“血准备好了吗？”

　　“要是敢让我饿肚子，我绝不轻饶你！”
　　面对这个人类，放狠话已经是习惯性的。

　　司澄点了点头，转身从角落的矮冰箱里取出一杯血，在幽幽的灯光下分外渗人，颜色诡谲，鲜艳到极致。

　　血刚一暴露在外界新鲜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就飘散了出来，即便是冷冻过后味散了不少，却仍能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房间顿时变得像个屠宰场。

　　也可能是司澄距离得近的缘故，他下意识就产生了些不太好的生理反应，本就黯然惨淡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强忍着不适，把不断发散腥味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开始说话：“我不太了解你们吸血鬼喜欢喝什么样的，只买到了动物血。”
　　“但我把一些浓稠物过滤出来了，没有扔，你要是……”
　　话未能说尽，胃里就一阵剧烈的翻滚，他被迫停下，欲用咳嗽压下呕吐感。

　　他想在今天就把小吸血鬼的饮食爱好一次性打探清楚，省事，方便记录。
　　按理说过于稠的血液喝起来口感会有所欠缺，可万一小吸血鬼就偏爱味道更浓的呢。

　　小吸血鬼在此之前不常与人类接触，看出了司澄的不舒服却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何不舒服，好几秒后想起来自己学的一个技能，试探性地拿起杯子使了使。

　　他将手覆盖在杯口上，再拿开时，屋内丝丝缕缕的血腥味瞬间荡然无存，随之变化的还有司澄的气色，肉眼可见好了不少。

　　“人类事真多……”小吸血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佯装抱怨了一句。

　　司澄忙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从刚才喘不上气的状态恢复过来了。
　　他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多去囤点空气清新剂，现在看来，没什么比吸血鬼更好用了。

　　喘口气的时间，他就看见小吸血鬼手中原本满满一杯的血已经去了大半，马上就要见底，似乎不打算再回复他之前的话了。

　　司澄便又抛出一个引子：“血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小吸血鬼沉默地喝完最后一口血，舔了舔唇角，动作明显放慢了，似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向人类解释形容某种感受简直就是他的一大难题！

　　“……就是血的味道，不过这杯太劣质了，有点涩，动物的腥味也重，难喝。”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小吸血鬼细细斟酌一番，决定直言坦白，反正以后这个人类都归他了：
　　“若非你的血，其他的血对我而言味道都差不多，再优质也显得寡淡无味。”
　　怕人类骄傲，他多说了一句：“你的荣幸，不是代表非你不可。”

　　实际上，一只吸血鬼很难能遇上血液百分百合自己胃口的人类，就算是在寿命无限的情况下，根据各个族的统计可见，几率少得可怜。
　　所以一旦遇上，都无一例外会选择把对方变成专属、唯一的血仆，换一种说法，就是吸血鬼自己选择的至亲。

　　司澄半点不恼，小幅度地点头：“我的荣幸。”

　　“不过你的血我还并未亲自品尝过，暂且不论。”小吸血鬼的目光轻扫过司澄的脖颈处，未被上衣遮挡住的肌肤一片白皙，“除此之外，白鼠的血味道尚可，蛇血混杂着些酒也喝，狗血骆驼血羊血不喝。”
　　奇怪，怎么刚喝完一杯血，又有了饥饿感。

　　骆驼血……你就算想喝我也搞不来啊。
　　司澄拉扯了下嘴角，拖着侧脸若有所思，然后从床单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握在手里刚好。

　　他其实从很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他买不起日记本，小时候记在村里人送的小作业本上，纸张用得皱巴巴了都没换，后来大了些就记在备忘录里。

　　光是把小时候的日记誊上去就花了不少时间。

　　时至今日，备忘录里已经记录了许多往事，以及几条新鲜出炉的小吸血鬼饲养注意事项，在屏幕上滑动几下都翻不到头。

　　司澄用最快的速度记下了刚刚小吸血鬼的话。
　　尽管他打字不慢，可小吸血鬼等个十几秒就没了耐心，注意力被司澄手里的智能机吸引去了。

　　他尽可能地降低动作幅度，悄悄把脑袋探过去了些，试图看清屏幕里并不算小的字。
　　作为非同一般的特殊物种，他的视力极好，这种好不只在黑漆漆的夜晚中能体现，在有灯光照亮的情况下是同样的。

　　斜着看多少有点不方便，小吸血鬼仅仅看清了开头的几个字：我……告诉村里的人要小心……

　　小心什么？

　　没能看下去，他忽然有所察觉，视线往旁边移去，不偏不倚刚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略带不解地望着他。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哆嗦的心虚感觉。

　　偷看好像确实不太对，他不占理，要是被这个人类知道了，指不定又要给他讲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到时候搞得好像他在乖乖挨训似的。
　　于是他只好暂时把疑惑埋藏在心底，准备找个时机问问。

　　他不觉得人类会拒绝回答。
　　反正人们干的好事坏事无非都是那几样，就司澄这样的，没胆又没趣，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澄似乎也被吓到了，眼睛都没眨一下，手里捧着智能机的动作保持了半晌，以为小吸血鬼还有绪言。
　　对视的那一下是他正好刚抬起头，所以没看见对方偷瞄的动作。

　　一人一吸血鬼相顾无言，司澄等了许久，才打破僵局：

　　“没有了吗……那你一般做什么解闷？”

　　而此时的小吸血鬼陷入进了自己创造的尴尬局面中，迟迟出不来。
　　听见人类在说话，他思绪混乱，想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心里边烦躁得不行。

　　人类实在是聒噪得过分！

　　连司澄说话的内容都没进脑，他就下意识怼了一句：
　　“我能做什么？做你。”

　　此话一出，某二十岁的单纯处男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智能机，只得在心里不断强调：
　　吸血鬼什么都不懂，思维和人类不一样，也可能是人类的语言还没学通透，不能太较真。

　　小吸血鬼确实没学通透，毕竟涉猎的不单是一两个国家的语言，所以暂未领悟到汉字的博大精深。
　　原本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看见司澄的脸色变了又变时还纳闷呢。

　　彼时，一阵忽高忽低的声响透过墙，似有难耐的喘息，夹杂着急切的低吼，伴随一下下的嘎吱声，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里。

　　虽然物种不同，一个年轻的生物，一个年轻的半死不活物，却是同样的未经人事。

　　小吸血鬼陡然想通了什么，表情随即变了，和几秒前的司澄一样一样的。

　　当下，急需一句话起头来缓解尴尬无言的氛围。

　　情急之下，小吸血鬼习惯性地说出带有威胁性的话：“听说人类在不同情况、不同情绪下的血液味道不同，我还挺好奇的，你要是不想血被我吸干，就少说点话！”

　　司澄便果真不说话了，闭上嘴点了点头。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这威胁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过不止小吸血鬼好奇，他也好奇，味道真的会不同吗？

　　可惜他是没办法解惑了。

　　7、
　　——吸血鬼的睡觉时间和时长是不固定的，和所处的环境有一定关系，白天、夜晚睡觉都有可能，要随时关注……
　　司澄记录下这一条，收起了智能机。

　　今晚了解得够多了，还有时间，还有慢慢来的时间。
　　他这么安慰自己。

　　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不大，睡一个纤瘦的司澄绰绰有余，可眼下再加上一只吸血鬼，明显有些勉强。
　　若是要换床，就必须得请人帮忙，到那时闹出的动静就太大了，肯定会引起人的注意，所以他权宜后摆了几张椅子紧靠床边，又买了两床被子铺在底下，乍一看床的面积顿时增大不少。

　　司澄往里挪了挪，留出更多的空余给小吸血鬼。

　　当少年身形的小吸血鬼脱掉外层繁琐的衣物上了床，哪怕已经半躺下了，他依旧保持着似乎很不情愿的姿态。
　　……绝对不会承认其实是有点小满足的。
　　比起什么豪华大床，他好像更喜欢身下这张老旧的木床。

　　察觉到小吸血鬼貌似不是很自在，司澄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问：
　　“你们吸血鬼睡觉时会磨牙吗？”

　　“以前好像有过，不太清楚，现在不会……我的牙早就长得足够尖锐了，用不着磨牙。”小吸血鬼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张口露出尖牙的前端给司澄看。

　　结合着那张能用漂亮形容的脸，致命的尖牙很难能被当作攻击物看待。

　　真的好像一只正在炫耀自己的花瓶啊。
　　司澄没忍住，悄悄弯了弯唇。
　　就是有点侮辱小吸血鬼了。

　　“为什么不找吸血鬼陪你？非得要人类才行吗？”司澄轻轻扯着小吸血鬼的手，让他再往下躺些，“如果人类没法提供自己的血的话，陪伴者究竟是吸血鬼还是人类，感觉都无所谓吧。”

　　身处别人的床上，小吸血鬼总觉得进入了新的领域，自然是有问必答：
　　“哪只吸血鬼会这么想不开？”

　　永生的吸血鬼从来不怕添麻烦，可这麻烦一旦危及自身的存活与否，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想方设法都得避开。

　　“我们不搞群居那套，都是独来独往的。”

　　“再说了，活的时间长了，自然追求新鲜感，蓬勃生气的注入也必不可少。”
　　吸血鬼是死物，却不是完全的死物。

　　他们的心脏不会跳动，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想拥有一颗会跳动的心。
　　有点像……望梅止渴。

　　“若是找另一只吸血鬼当陪伴者，就代表每天、一直、永远都会看到同一张面孔，迟早会腻的，腻了也不能说，搞不好还会结仇，以前就有个傻子被仇人害得彻底消亡的。”
　　初拥是同样的道理，绝大多数吸血鬼都会有变换不断的新鲜血源，如果没遇到前面所说的那种百分百对胃口的情况，初拥根本没必要，耗时耗力不讨好——
　　如人类说的：没必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好笑的是，曾经竟然还会有人类专门找到吸血鬼，明明很害怕，又偏要想尽办法了去讨好，装模作样的，就为了得到初拥，临死了也没能如愿，就把吸血鬼的存在报复性地告诉了群众。
　　实际上半点作用没起到。

　　他说话向来无所顾忌，不会因为听众是个人类就收敛什么：
　　“不像人类，基本上拿我们是没什么办法的，换起来也方便，至多不过一百年。吸血鬼比你所想象的要随性、自由很多。”

　　听到这，司澄没忍住，动了动微微发麻的半边身子，手不小心碰到了小吸血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吸血鬼的身体天生没有温度，说出来的话同样冰冷刺骨。

　　他突地不想听下去了，手一伸关掉了灯，道：
　　“晚安。”
　　平平无奇的一个词，他二十岁时第一次说出口，对象是一只小怪物。

　　灯用的时间过于长了，没法立即反应过来，一点一点地收光。
　　房间渐渐黑了下去，司澄一个人的呼吸声忽深忽浅，形成不了交织感，显得更静了。

　　“……晚安？”小吸血鬼见过这个词，可也仅仅是见过，依旧陌生，同样说得不顺口，呢喃中带着谨慎、疑惑。

　　不知又过了多久。
　　窸窣声响起，小吸血鬼不熟练地翻了个身，朝向平躺着的司澄，一双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锃锃的。

　　他小声又正式地重复了一遍：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