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决定不忘记》李善刀

3、第 3 章

　　二〇〇九年，李辛夷还没过十五岁。
　　九月的沪城烈日炎炎，她躲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潮湿的热浪混着强烈的日光，树荫下的凉意聊胜于无。
　　那是她第一次住校，父母上上下下跑了宿舍三趟。

　　十二点多，在食堂吃完饭，方云梅拉着她嘱托道：“在外面不要乱发脾气，没有人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包容你。”
　　她皱着眉，“知道了，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回到宿舍，三个新舍友也都到齐，女孩子们年纪相仿，很快熟悉起来。
　　睡在她对面的女孩叫张令溪，二人因为同追一部漫画尤其投缘，少年时的友谊来得真挚又简单。

　　“第一天开学的时候，我看见你妈妈忙进忙出的，但你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光看着，又高又瘦，也不笑，不太好接近的样子。真正相处之后，才发现你就是一逗比，根本不是看似的那样高冷。”这似乎是每一段绝美友谊的开场白。
　　李辛夷承认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差，故作苦恼地说：“哎，美得不平易近人，又不是我的错。”
　　张令溪切了她一声。
　　就算长得漂亮，那也不要太过分，好伐？

　　但确实，那时的李辛夷已经一米六九，亭亭玉立，高挑纤瘦，该有肉的地方也没有含糊，少女像含苞带露的花骨朵，三庭五眼也长得极为舒展标准，俨然已经具备了大美女的一切条件。
　　当时百度贴吧上都还是活人，热帖“开学一周了，来说一说你心目中的最美/最帅新生”霸占首页一周。

　　借爱：提名7班的李辛夷，我在超市买饮料时见过她，惊为天人的美。
　　妳卟懂我的心：有眼光，李辛夷在我们初中的时候就出了名的漂亮，可多外校男生慕名来看她了。
　　战斗士007：一班的扬玉也不错呀，扬玉成绩好多了。李辛夷是花了钱才进我们学校的吧？
　　楼中楼：
　　妳卟懂我的心：扬玉差远了吧，太矮了。再说这是选美，又不是选学霸。
　　黑色咖啡豆：拜托，提到一班为什么不提名一班的陈跃。又帅成绩又能打，放在人堆里，简直跟其他人不在一个次元。

　　牛奶咖啡：别吵了，都听我的。女生提名7班李辛夷，男生1班陈跃
　　楼中楼：
　　复议。
　　复议。
　　排。

　　李辛夷因为不可方物的美貌，在09级里早早出了名。
　　野榜的排名结果是张令溪告诉李辛夷本人的，她超出第2名300多票，以绝对优势夺得第一。楼主还总结时串了句毫无文采的slogan：一中09级，七班李辛夷，一班看陈跃。
　　李辛夷在宿舍的床上笑得前俯后仰，好土哦。

　　“对了，陈跃是谁啊？”谁这么胆大，跟她齐名？
　　万影说：“陈跃，你不知道吗？”
　　“谁啊？”
　　“我来！我知道！”张令溪举手，“我跟他一个初中的。长得特别帅，而且成绩特别好，中考时全区第一考进咱们学校。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就可多女生暗恋他了。”

　　这是高中时她与陈跃的名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联系在一起。
　　那时他们还互不认识。

　　九月底，第一场秋雨降临，消去漫长而枯燥的濡暑，一尘不变的生活也迎来新变化。
　　要月考了。考试前一晚，女孩子们在宿舍床上一边焦虑一边躺平。

　　李辛夷裹着被子，“溪溪，我好紧张……”
　　张令溪：“啊，别说了，我也都不会！”
　　“你说明天数学会考书里课后习题吗？”
　　“提醒了我，今天晚上晚自习我没看！”张令溪从床上爬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辛夷：“你怎么这样啊！”也翻箱倒柜地找手电，爬起来了。
　　万影和黎倩也闻声起来了，这晚难眠。

　　次日，秋雨依然淅沥沥，水蒙蒙的天气。
　　风吹得人抖擞，路上不少人都披上蓝白的秋季校服。考试前的早自习，李辛夷抱着语文课本，“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
　　预备铃响，距离考试开始还有15分钟，人们纷纷起身赶赴考场。张令溪从她身后经过，拍拍她的桌子，相互打气，“我先走了，我考场挺远的。加油哦。”
　　李辛夷点点头，自己多读了两三分钟，也站起身来将涂卡笔、橡皮一股脑塞进书包，脑袋里囫囵滚着没复习好的功课，捧着书本笔袋一间间地找教室。

　　走廊里拥挤又吵闹，她被动挤到了一号考场前门。
　　一头撞进少年的胸膛，单薄肌肉包裹着的坚硬骨骼，潮湿的水汽浮在空气中，他的衣领也冷冷的。抬起头，瞅见了克制而冷静的下巴。
　　他垂眸掠她一眼，错过半身与她侧肩，扬长而去了。

　　三日后，月考成绩公布。
　　李辛夷考得不赖，张令溪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高一新生遇见什么事都觉得新鲜，课间喧闹而躁动，她非拉着她去一楼大厅看月考红榜凑热闹。
　　乌泱泱的人，把前面堵得水泄不通。
　　李辛夷仗着个子高，垫脚，勉强能看到。

　　“辛夷，你看那个第一名！”
　　她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一顿，在晃动的视野里骤然锁定。
　　少年的相片贴在墙上，松垮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利落熨贴，皮骨相称，抿着唇，下巴精致但内敛地收着，目光清冷。
　　张令溪扯动她的衣袖，一根神经好似也被扯了一下，她得到答案：“他，就是陈跃。”

　　至于此，他们仍没有任何交集可言。

　　时间线还要往后拉一个月。
　　军训因为特殊原因而延到次年，10月的新生运动会成为了高一新生第一次彰显班级凝聚力与集体荣誉感的活动。
　　一个周五，全校大扫除的时间，开明的班主任提前班会下课了，腾出时间让他们去训练，或提早放学。张令溪要去喝小外甥的满月酒，先走了。
　　李辛夷与他告别，正好轮到教室值日，去工具间找扫帚了。

　　空旷的教室里剩下零星几人。
　　几个男生围在一起。
　　薛凯拍着元皓的肩膀，出谋划策，“等会儿你带她去天台，直接点，女孩子都吃霸道那一套，玫瑰花一送，问她要不要做你女朋友。”
　　佟卓说：“你别听他瞎说。追女孩子靠的是真诚。”
　　薛凯说：“你这才说错了。李辛夷又不缺男生追，什么样的没见过？所以才要反其道而行之，直截了当。”
　　元皓听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晕头转向，这是工具间发出细微的动静，少女提着把扫帚出来，疑惑地抬眸望来。
　　见状，一群男生瞬间作鸟兽散，徒留元皓一人在原地。

　　李辛夷问：“你也是今天这组值日吗？没去训练啊？”
　　元皓说：“我跟薛凯换了一下，今天我替他。”
　　她哦一声，低头扫地。
　　元皓清了清嗓子：“李辛夷，你能跟我去个地方吗？你这组我等会儿帮你扫。”
　　她抬起头，“有什么事儿吗？”
　　“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哦。”

　　李辛夷虽然少女懵懂的，但不可能不理解个中意思。
　　元皓是他们班体育委员，很高，长得也不错，浓眉大眼，很有英气，除了皮肤略黑。
　　开学一个月余，他对她的好都见于细微之处。课间接水、帮她带校门口摊子上的梅花糕，体育课体测偷偷给她放水，借她新出的杂志《看天下》《青年文摘》。
　　她抿唇，脸有点热，问：“去哪儿？”
　　“不远，”元皓眼中一亮，指指楼上，“呃，天台。”

　　她跟他上去了。
　　很不赶巧，刚推开天台的小门，太阳退到了浓云之后。天气转阴，凉风阵阵，气氛变得不合时宜。
　　“呃，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吧？”李辛夷忘穿校服外套，在凉风里环抱着裸露的胳膊，有点寒战，“还要去哪？”
　　“前、前面一点儿。”元皓也在想，早知道不把玫瑰花放那么远了。

　　二人沿着排水往前，又绕过一个楼梯间出口。
　　终于看到了提前布置好的玫瑰花，时下很流行的心的形状。他长舒了口气，转身面向她，不知又从哪里变出来一束花，递到她面前。
　　她忍了忍笑，心下已经了然，却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啊？”
　　“我、就是，这段时间，我挺……你能不能，能不能做……”做我女朋友。

　　时间在吞吞吐吐中耗走，男孩子看似爽朗大方的，可他甚至轻微避开她的目光。有些时机，一旦错过和延误就不再是合适的时机了。
　　一阵命中注定的大风刮过，地上的干枯泡桐树絮卷席而起，吹得人迷了眼，再睁眼时，玫瑰花瓣混着沙尘泥土，狼藉一片。

　　“你们说完了？”
　　另一个声音打破僵局。少年站在就近的楼梯口，看滑稽戏一样地看着元皓，又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稍微敛住情绪，别开眼，“走之前，请把垃圾处理干净。”
　　扫把扔到天台，转身离去。

　　元皓信心彻底被击溃，眼睛竟无助地红了，将玫瑰花强行塞进她怀里，鞠躬道歉：“这个是送给你的！对不起，李辛夷！”转身遁逃。
　　她张张口。哎——

　　陈跃事不关己地撅断了她高中时代的第一朵桃花。
　　遗憾的是，没有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