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决定不忘记》李善刀

11、第 11 章

　　李辛夷收好了伞，门厅红木色的法式格窗外一层濛濛小雨悬浮，她看到车影凝成一个微小的黑色马赛克。然后，褪色消失。
　　顾隽生正在吩咐店员什么，听到门口响动，转身警惕地看到她。

　　他笑着走去，揽过薄薄的肩，微微低头道：“抱歉，南京那边临时有事没能去J大接你。报告很顺利吧？刚刚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过来的？”
　　好像是当众亲昵令人难为情。
　　她僵了一下，很快适应未婚妻的身份，道：“还好，搭了一个朋友的顺风车。”然后任由一旁店员殷勤服务取走雨伞。她反应过来，“等等，你刚刚说南京？是出差吗？”
　　“……不是。”
　　顾隽生脸上闪过一丝与他堂堂仪表不甚相容的窘色。
　　这才得知，原来是年前沪城总部突然行政裁并调整，有领导层空降，他要回来除非屈居人下。而南京那边的人事和领导又一直极力挽留他，开出来极其可观的补偿……等等，等等。
　　李辛夷心口升起一团躁郁。
　　又这样？
　　所以明明早就决定好了，最后来通知她一下。但她没吵开，哽在喉咙。

　　他从她冷艳的脸上读不出任何线索。她不笑时脸很威严，高高在上的菩萨面，令人心虚畏怯。
　　静默等她反应，顾隽生一颗心也让被旁侧的黄铜西洋钟声催得七上八下。

　　这时一位年纪稍长的资深店员笑着来打圆场，请他们去试衣服。
　　她清淡地回“我知道了，来日方长吧”，随后不见任何愠色，同店员谈起流行的时装、手袋和香水向琳琅的衣橱而去了。
　　他劫后余生般侥幸，阔步跟上。

　　晚上到家，李辛夷将新手袋摆进了通透的匣柜。这款是她下午偶然提起的春季限定，让顾隽生在淮海中路的店里找到了，她在车里半睡半醒不知道他一声不响绕了路，等车停在地库时，手袋已经到了她手上。
　　“现在到家了吧？我看见你家灯亮了。”
　　她穿过衣帽间走到露台，扶着栏杆看到他的车小小地在辅道上泊着，香樟树疏漏出金绿色的街灯。这些年来他的热忱忍让从没比谁要低下一头。
　　听筒传出他缥缈的声音杂着夜风，“我们辛夷下午是不是生气了？抱歉，这次是我不对。我领罚行不行？”
　　那就再原谅你这一回了。
　　是告诫他，也是告诫自己。

　　一夜清梦。次日，去单位正巧遇上了姜绪，托她将雨伞归还了吧。
　　姜绪脑袋怏怏地垂了下去。
　　那一刻她莫名空耳听到凛凛声音：不打算再见了吗？要这样避着我。他冷眼盯着她，誓要将人魂魄摄取出来。
　　她清空意念，恨不得速速转到婚礼当日去，中间混沌飘忽的日子里彼此果然如愿没再见过。
　　白晃晃的，稀里糊涂地晃到了当日。休息室补妆，方云梅帮她拿着捧花，紫玉兰与浅金的郁金香用绸带扎成晶莹的一束。李京林揽着爱妻，说：“小梅，我们家囡囡长成大姑娘了，要嫁人了。”这时，穿着伴娘服的张令溪叩门闯入，称酒店门口有人闹事。李京林脸色微变，撇下母女二人出去。没来得及叫住父亲，陌生女人放下了眼前的头纱，李辛夷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一颗心跳如高空坠落扑通扑通地往下掉，嗓子也发不出声音。一双手覆了过来暗暗握住她的手，“没事，我在。”慌乱的心绪暂时迫降。
　　夜幕降临，迟迟不见李京林回来。久坐的席间骚动闹哄起来：怎么还不开始？李辛夷像小时候表演节目一样强行被推到台前，无助极了。钢琴奏出圣洁悠扬又庄重的曲子，益发吊诡。“溪溪？我爸呢？”扶着她的张令溪也不说话，像履职一般机械生硬地拖拽她往前。一道挺拔的身影隔着雪白的头纱向她伸出手，“没事，我在呢，别怕。”她手递了过去，掌心递来恬颐的安定感，有人说人总是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
　　台下掌声雷动，愉快欢呼的声浪几乎要将她冲散。里头要数姜绪的声音最鲜明超过，“哥，嫂子，新婚快乐！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一定要幸福啊！”
　　李辛夷瞬间反应过来，扯下昏白的头纱，“你是谁——”
　　睁眼，正对着空白的天花板，除了急促的呼吸跟心跳，卧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涔涔满头湿汗。

　　*
　　全是湿咸的汗水。两具身体原始地纠缠在一起。毫无遮蔽地突破最后的防线，无论隐秘心事，更遑论与世俗捆绑的道德，这份不为世人所容的情感仿若更天崩地裂地又深刻逼真了几分。
　　他抚开她额角的湿发，吻了一下。郑曦卷起被褥起身，发现自己身旁被褥的余温冷了下去。浴室里灯光明得晃眼，水声沙沙，这声音远而空旷，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心脏也都空了。
　　顾隽生走出来时已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了。她趁机捡起衣服，躲进去洗澡。
　　又半个小时。她走出来，密闭的窗帘拉开，落地窗外是车水马路的明亮夜景，他松心一笑问她实习结束后的就业规划，她顺口回复，“谢谢你……已经签了三方。”未来她怎样，每一步他替她想好打算好了。未来他们怎样，他们绝口不提。他们的关系，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是一段躲在厚重窗帘阴影下模糊的灰。

　　*
　　天光剔透穿过密匝匝的花隙，折出一闪一闪的光亮。清风徐过，光影颤动。一场春雨而已，上周仅仅挂了几朵花苞的朽枝一夜之间完全苏醒过来，花朵缀满了枝头，眼皮浅得好像一生的绽放仅此一次。
　　可这么旁观地想着，又显得她几清高。高高在上地宣判没感情没知觉的植物，照样糊里糊涂，过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以至于被听筒里恭维、谄媚的声音唤作“顾太太”时，李辛夷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叫的是自己。她收拢了发散的精神，纠正道：“这里没什么顾太太，我姓李。”
　　“啊，抱歉。”对方忙不迭改口，“李小姐，特别跟您道歉。您说您丢的那枚戒指，我们在店里并没有找到。如果后续有线索，我们会继续联系您。”
　　不是落在婚纱店，还能在哪？她摸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中指，不言而喻上次触碰它是什么时候。“好，谢谢。我知道了。”她道。
　　“稍等。还有，上周末试纱，顾先生落下了他的衣服。店里没登记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来取，或者您给一个地址，我替您邮寄。”
　　“什么衣服？”
　　突然心有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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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 这个梦还是挺有意思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参半。做梦就是这样，梦很离谱，一旦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梦就惊醒了。